晒场边的红布横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新刷的“少年劳动光荣榜”。
杨靖正低头在验收本上画勾,忽听得队伍末尾炸出一嗓子:“俺都等两柱香了!这破本子咋就记不快?让俺自己写!”
他抬眼望去,说话的是三年级的铁蛋,小短腿踮得老高,手里的粪筐晃得粪渣子直掉。
后边几个娃跟着起哄:“就是!铁蛋他哥在豆腐坊当帮工,都能记黄豆数!”“对!俺们要自己记账!”
刘会计正翻着账本的手顿住,老花镜滑到鼻尖上:“小靖啊,这娃刚才还扒着我肩膀看账页,问‘这五分咋算的’——合着不只是干活,还想管事儿呢。”
杨靖把验收本往胳肢窝一夹,走过去摸了摸铁蛋的瓜皮帽:“咋?嫌叔手慢?”“不是嫌叔!”铁蛋涨红了脸,“俺就是想试试,保证不写错!”几个大点的娃跟着点头,其中扎马尾的英子掏出块皱巴巴的草纸,上边歪歪扭扭画着表格:“俺昨晚跟俺爹学的,记筐数、算重量,都标清楚了!”
杨靖望着那叠沾着草屑的“自制账本”,心里犯起嘀咕。
自打搞了少年劳动积分制,娃们拾粪、采草药、编草绳的劲头比赶大集还足,可要是真让十二岁的娃管账……上回老李家二小子偷改工分票,闹得全队三天没出工。
他蹲下来和铁蛋平视:“你说,要是记错了数,布票发错了,王婶子的闺女拿不到橡皮,哭鼻子咋办?”
铁蛋挠了挠后脑勺:“那……那俺就把自己的橡皮赔她!”后边的英子立刻接话:“俺赔铅笔!”几个娃争先恐后拍胸脯,草纸本子在风里哗啦啦响成一片。
杨靖摸出兜里的烟袋锅子,装模作样敲了敲:“成,要当记分员,得先过三关。”他转头冲刘会计挤挤眼,“刘叔,您说这三关咋设?”
刘会计推了推眼镜:“头关得识字——总不能把‘三筐’写成‘山筐’吧?二关得会算术,百以内加减得熟溜;三关嘛……”他指了指英子手里的草纸,“得会查假账。上回王二柱交湿粪,硬说有两斤,这要是没双火眼金睛——”
“三关!”杨靖一拍大腿,“明儿个晌午,小学教室见。”
王念慈听说这事,抱着算盘就来了。
她把蓝布衫的袖子挽到胳膊肘,在黑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流程图:“验收要过秤,登记要写名,签字要按手印,存底要锁铁盒——少一步,这账就算废的!”
孩子们围在讲台前,眼珠子瞪得比算盘珠还圆。
铁蛋举着铅笔问:“那要是记漏了?”“记漏了就翻存底!”王念慈敲了敲铁盒,“就像你妈藏鸡蛋,得有个保险窝儿。”
课后,竟有十七个娃举着《劳动守则》来报名。
张大山蹲在教室门口啃玉米饼,乐出了声:“好家伙,比当年招民兵还积极!”杨靖翻着一摞歪歪扭扭的抄写本,上边有把“耻”字写成“耳”的,有把“辅”字少写一横的,末了挑出五个:“识字关过了;算术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