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场高坡下的雪壳子被爬犁铁钎刮得“刺啦”响,杨靖哈出的白气刚飘到半空就凝成冰晶,沾在睫毛上。
最先滑到跟前的是西屯的赵记账,他掀开花棉袄,露出怀里用红布裹着的账册,布角还沾着奶渍:“杨小爷,我家那口子非说用奶布包账册吉利,您瞧这味儿——”他凑过去闻了闻,突然憋住笑,“倒比我家二小子的尿布强点。”
后面的爬犁接二连三刹住,东屯老秀才抖着山羊胡从爬犁上跳下来,怀里鼓鼓囊囊塞着个蓝布包,见杨靖看过来,他冲布包拱了拱手:“老朽把账册拆成《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三部分,藏在村东头老槐树洞、西头磨盘下、南头井台砖缝里——”他压低声音,“北头粪堆里埋了本《论语》当烟幕弹,民兵要敢扒粪,保准熏得他们三天吃不下饭。”
王念慈扯了扯杨靖的衣袖,指向地窖口。
刘会计正猫着腰往下搬长条凳,铁脑壳小舅跟在后面,手里攥着根炭笔,裤腿上沾着草屑:“我昨儿在后院墙上画了二十遍对账表,我奶还以为我中邪了,拿扫帚追着我打!”他摸着后脑勺嘿嘿笑,“不过她听说这账能换布票,扫帚疙瘩倒变成热乎的了。”
地窖里烧着旺旺的炭火,墙上那幅“十屯联动图”被火烤得发卷,红线从平安屯的牛场出发,像毛细血管似的扎进东屯奶站、西屯布坊、南屯代销点。
杨靖搓了搓手,指节在图上敲出脆响:“咱十屯以前像十颗散豆,马德海拿根绳子一勒,咱就硌得生疼。”他抽出张草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三色流水”四个字,“现在咱要把绳子攥在自己手里——红账记工分,绿账记护牛,蓝账记跨屯交易。每旬刘叔带着算盘来对账,误差超三厘……”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全屯敲着铜锣去他家门口唱《丢算盘》。”
铁脑壳小舅“蹭”地站起来,炭笔在墙上画出道火星:“我来编口诀!”他清了清嗓子,扯着跑调的嗓子喊:“白菜三筐换布五尺,鞋底夹线记两分;红蓝双票不混用,错一笔——”他突然压低声音,“全屯查!”
地窖里炸开一片哄笑,张大山拍着大腿直咳嗽:“这小子比我家那驴叫唤得还响!”可笑着笑着,他猛地站起来,腰板挺得比房梁还直:“谁要敢改账,我就让他家奶票印黑边!”众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奶票黑边是生产队给懒汉的记号,谁要是拿了黑边票,连村头老黄狗见了都要躲着走。
杨靖望着张大山涨红的脸,突然想起上个月这汉子还堵在他家门口骂他“小滑头”。
他摸了摸系统面板,“分布式记账”的进度条正往上跳,像春溪破冰时的流水声。
就在这时,地窖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王念慈掀开棉帘,冷风裹着雪粒子灌进来:“东屯的柱子哥来了!”
柱子喘得像拉风箱,棉袄扣子崩了两颗:“马主任派民兵去东屯了!说要查‘非法账册’!”
杨靖的手指在系统面板上快速划过,东屯的实时数据跳出来:粮食库存、布票余量、甚至老秀才藏账册的三个地点都标着绿色小旗。
他转头看向老秀才,后者正慢悠悠掏旱烟:“老朽早把账册拆成十册,藏在十户人家的米缸、炕洞、腌菜坛里。民兵要是敢翻——”他吧嗒吧嗒抽烟,火星映得眼睛发亮,“就让他们尝尝酸菜汤泡账本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