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风果然停了。
晒谷场的积雪被扫出片空地,高台上的红旗在蓝天下扑棱棱翻卷,像团烧不尽的火。
三百村民早围了三圈——最外层是蹦跳的娃娃,举着用罐头瓶、破茶缸甚至葫芦瓢做的灯;中间圈坐着裹棉袄的老人,膝盖上摊着绣了吉祥纹的布包,里头塞着蜂蜡蜡烛;最里层是壮年,铁脑壳爹攥着豁口的铜灯盏,二柱卷起袖子,露出去年抢险时被石头砸的疤。
踏、踏、踏——
杨靖的后颈先绷直了。
他蹲在高台侧面,透过红布缝隙往外瞧:县革委会的吉普车碾着雪碴子停在村口,军大衣笔挺的郑主任踩着皮靴过来,身后俩干部抱着文件夹,活像两棵会走路的青松。
都散了!跟在郑主任后头的小干部扯着嗓子喊,封建迷信要不得,这灯我们奉命收缴!
老旗手地跨出队列。
他那件洗得发白的军绿棉袄风纪扣系得死紧,右手啪地按在太阳穴上,敬礼的姿势比当年阅兵还标准:报告首长!
此灯非器,乃我屯三百人活命之证,请您——先听一听!
郑主任脚步顿住,目光扫过高台,最后落在那盏用红布罩着的心光之器上。
他眉峰一挑,大步走过去,伸手就要掀布:活命之证?
我看是——
且慢!
杨靖蹭地跳上高台。
他今早特意穿了奶奶补了三回的蓝布衫,胸口的补丁是王念慈用兔毛线绣的小灯,此刻被风吹得晃了晃。
系统面板在眼前忽明忽暗,提示离就差临门一脚,可他更在意的是兜里那块烤红薯——奶奶塞的,说是压惊用,此刻还热乎着,烫得他心口发暖。
郑主任,您看这灯像不像面镜子?杨靖没去拦那只手,反而冲王婶子招了招手,婶子,您来说说?
王婶子抹了把眼角,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
纸都磨破了边,露出里头半块枇杷膏:三年前我咳得睡不着,靖子塞给我这药,说婶子您含着,比冰糖甜。
我拿俩鸡蛋换的,他偏说鸡蛋留着给小丫头补身子,最后只收了五分钱。
您看——她撩起袖子,露出胳膊上淡白的疤痕,那年我咳得吐了血,要不是这药......
郑主任的手悬在半空,眉峰慢慢松了。
还有我!刘小柱挤上台,裤腿还沾着兔毛,我爹摔断腿那会儿,队里不让搞副业,靖子偷偷教我分拣兔毛,说你把毛分三色,白的给供销社,灰的给皮匠,杂色的留着絮棉袄。
我攒了十七块,够请县医院的大夫来——他突然哽住,我爹现在能拄拐走路了,上个月还帮着喂牛。
孙寡妇拄着拐挤过来,手里的红钱窸窣响:我以前偷过队里的粮,被批斗过。
可靖子说婶子您手巧,帮着缝兔毛手套,按件给钱。
我缝了三个月,攒下这些。她把钱拍在台上,没人骗我,真没人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