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多·桑恩闻言,发出一声夸张的嗤笑,他镶着孔雀羽毛的绿帽随着摇头的动作轻轻晃动。“我亲爱的老朋友,你真是天真得令人心疼!”他扯了扯自己银线织就的华丽袖口,语气变得尖锐,“难道你没听过那三座用头颅堆砌的‘海骸之冠’?你现在去跟他讲道理、谈仁慈?”他猛地凑近,翡翠猴形钮扣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冷光,“我告诉你,他砍下你脑袋的时候,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更不会听你多说半个字!”
戴佛斯沉默了片刻,褐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挣扎。他望向船舱里满载的粮食,那是他们全部的希望。最终,他压低声音,提出了一个近乎绝望的方案:“那……我们干脆就在此入伙,暂时充作海盗?至少能保住性命和货物。”
萨拉多·桑恩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在紧张的海面上显得格外突兀。“哈哈!也许是我那些海盗祖先的亡灵真的在召唤我了!”他拍了拍戴佛斯的肩膀,眼中却并无多少笑意,“说实话,佣兵和海盗之间,有时候也就隔着一面随时可以翻过来的旗子——”
但他调侃的话语还未说完,戴佛斯就凝重地打断了他,手指向前方愈发清晰的岛屿与密布的黑帆:“够了。我们快到了。把你那套嬉皮笑脸收起来,老朋友,接下来每一步,都可能生死攸关。”
当戴佛斯与萨拉多·桑恩的船只缓缓靠近黑岩岛码头时,最先闯入视线的并非嶙峋的礁石或堡垒,而是那座巍然矗立于岸边、令人毛骨悚然的“海骸之冠”。无数头颅被层层垒砌,空洞的眼窝集体凝视着大海,腐烂与盐渍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咸腥恶臭,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与这死亡地标形成诡异对比的,是码头上前所未有的、光怪陆离的喧嚣。仿佛整个狭海地区的边缘人物都被吸引至此。队伍从码头一路蜿蜒至岛上的大厅门口,缓慢移动着,活像一条匍匐的百足怪虫。
队伍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绝不可能在别处和平共处的人物:本地面色麻木的捞尸人,正擦拭着钩索上的水藻;来自蛇蜥群岛、满身刺青、眼神凶悍的海盗;身着低调深色服饰、眼神锐利如鹰的布拉佛斯刺客;衣着暴露、笑声轻佻的里斯妓女;皮肤黝黑、头戴艳丽鸟羽、身形高挑的盛夏群岛人;裹着长袍、以奇异方式蒙面、不露丝毫皮肤的神秘客;穿着华贵丝绸、精明打量四周、计算着风险的泰洛西商人;甚至还有脖颈带着陈旧镣铐印记、眼神既恐惧又充满渴望的出逃奴隶……
他们怀揣着各自的目的,或为恐惧所驱,或为利益所诱,此刻都遵循着无形的规则,排成长列,一批接一批地,沉默而又焦躁地等待着进入那扇通往黑岩岛大厅、决定他们命运的门。
戴佛斯与萨拉多·桑恩默默排在蜿蜒队伍的最末尾,然而不过片刻功夫,他们身后便又汇聚起新的人流,将他们夹在了中间。站在他们前面的是一位穿着华贵天鹅绒外套、有着圆胖脸庞的密尔商人,他回过头,用带着浓重口音的通用语好奇地搭话:
“两位朋友,你们也是来应那位大人发布的‘召贤令’的么?”
“召贤令?”戴佛斯与萨拉多·桑恩几乎异口同声,面露疑惑。
他们都见过召贤令,不过一笑而过,只当是一个玩笑或是大战之前削弱对手的一个手段。但没想到竟真的有这么多人应召前来。
戴佛斯环顾四周这光怪陆离的人群,压低声音追问:“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来投靠那位大人的?”
“当然!”密尔商人脸上浮现出夸张的表情,仿佛在诉说一件众所周知的神迹,“不论你是什么出身,曾经干过什么,只要你有拿得出手的本事,那位大人都会慷慨赐予你渴望之物。”他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就在昨天,一个连父亲都不愿相认的私生子,流浪在石阶列岛的海盗,被赐予了姓氏,成了堂堂正正的家族传人!还有一个来自瓦利萨镇名不见经传的小商人,只因有酿酒技艺并献上佳酿,就获得了攸伦大人的亲口允诺,成为整个小镇唯一有权经销‘海怪’红酒的供应商!”
萨拉多·桑恩挑了挑眉,他那顶饰着孔雀羽毛的绿帽微微晃动,似乎想调侃这听起来过于美好的许诺。可就在这时,队伍前方一阵小小的骚动吸引了他的注意——一个浑身散发着鱼腥和海水咸味的捞尸人,正结结巴巴地向登记的铁民军官陈述着自己擅长某种独特的海鱼养殖技术。令人惊讶的是,那军官仔细记录后,竟挥手让他通过了。
戴佛斯敏锐地捕捉到萨拉多即将脱口而出的讥讽,立刻用胳膊肘不易察觉地碰了碰他,抢先一步对那密尔商人露出一个谦卑而诚恳的笑容:
“是的,先生,我们……也正是有求于大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