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伦最后选择了直接摊牌。
派克城大王书房内,空气比窗外酝酿风暴的海面还要凝重。鲸油灯在科伦·葛雷乔伊巨大的黑石书桌上投下晃动的光晕,照亮了摊开的海图、半卷的贸易清单,以及一家三口——不,几乎是整个葛雷乔伊核心——之间无声碰撞的意志。
攸伦·葛雷乔伊,年仅七岁,却站得如海礁般稳定。他的声音清冽,穿透了母亲珊莎·布莱克泰斯急促的呼吸声。
“父亲,母亲。长夜将至,持续三年。我不想将这宝贵的一千三百个日夜,浪费在躲在派克城厚重的石墙后,像地窖里的洋葱一样的存在,等待着被缓慢地消耗。”他的用词早已超越了年龄,“等待,本身就是一种死亡。”
科伦大王没有立刻回答。他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一个青铜镇纸,那是捏成溺水之人痛苦模样的艺术品。他的目光如同深渊,审视着自己这个最年幼、最诡异也最无法掌控的儿子。
“我知道你脑子里装满了远超年龄的念头,像被淹神附体一样。”科伦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海风磨砺过的沙哑,“但你的身体,攸伦,只有七岁。七岁的孩子,在冬天的狭海上,一个浪头,一次风寒,就能让你的一切‘不同’化为乌有。如果你再年长五岁,哪怕三岁,拥有一副能扛得住风暴的肩膀,我的答案也许会不同。”
攸伦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那双异色瞳在灯光下闪烁着非人的光泽。“父亲,您忘了?他们称我为‘淹神之子’,有些人甚至在酒馆低语,说我是‘灰海王’从深海归来……您觉得,大海会轻易收回它自己的造物吗?”
“滚!”科伦猛地一拍桌子,镇纸跳了起来,“别用糊弄渔夫和盐妾的那套话来搪塞我!你是我的儿子,流着我的血,不是他妈的神话故事!”咆哮声中带着一种被触及禁忌的烦躁,以及更深层的不安——他有时也分不清,这儿子究竟是天赋异禀,还是真的被什么古老的东西占据了躯壳。
面对父亲的怒火,攸伦的神情却骤然变得极其务实,甚至有些冷酷,瞬间驱散了那丝神秘氛围。“我当然怕死,父亲,怕得要命。”他承认得如此干脆,反而让人心惊,“正因如此,我才不会毫无准备地跳进冰海里游泳。”
他上前一步,小手按在海图上厄索斯大陆的海岸线。“潘托斯有我们‘冰与火’商会最大的仓库和至少一百名忠诚的铁种。里斯的三条巷子里住满了为我们效力的眼线。瓦兰提斯、甚至更远的科霍尔,都有我们的贸易伙伴。我不是去流浪,是去巡视我们已经存在的产业。”
他的手指点向几个关键位置,语气冷静得像在陈述账目,“‘裂颚’达格摩会率领他的长船队‘豪饮号’及另外两艘快船,共三百名最悍勇、也最忠诚的铁民作为我的护卫。他们喝饱了盐水,发誓用命护我周全。”
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锐利。“此外,我已让马列欧·罗米斯——您知道,那个为我们处理‘灰色’事务的布拉佛斯人——以重金预雇了一个中队的精锐佣兵。一百名久经沙场的职业战士,将在潘托斯与我会合,负责岸上的护卫。我不是去发动战争,父亲,我只是去……巩固我们的商路,清点我们的仓库,让黄金和物资在冬天也能像血液一样,继续流向铁群岛。这比任何劫掠都更安全,也更重要。”
“不行!绝对不行!”珊莎夫人再也无法抑制,她猛地站起,脸色苍白如盐,声音因恐惧而尖利,“你才七岁!七岁!厄斯索斯?那是奴隶贩子、刺客和瘟疫横行的地方!他们会把你抓走,卖给那些东方巫师做药引!或者让你染上热病死在某个肮脏的旅馆!我不许你去!哪里都不许去!你就待在派克城,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作为母亲,她看到的不是宏图伟业,只是一个即将被恐怖东方吞噬的幼小身躯。
攸伦转向母亲,语气放缓,却带着一种不容更改的决心,这种坚定出现在一个孩童脸上,显得格外骇人。“母亲,现在不会去。我向您保证。我会等到第一片真正的雪花落在派克城的塔楼上,等到海面开始结起薄冰,确认维斯特洛正式进入休眠。那时,我才出发。”他的承诺,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倒计时。
书房内陷入了死寂,只剩下炉火噼啪和海风撞击高窗的呜咽。
科伦大王的目光从激动得浑身发抖的妻子脸上,移到幼子那平静得近乎漠然的小脸上。他看到了那双眼眸深处的东西——那不是孩童的任性,也不是少年的莽撞,而是一种冰冷的、经过精确计算的野心和……某种对更大舞台的饥渴。他意识到,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良久,海石之王沉重地呼出一口气,那声音仿佛来自海底。“看来,”他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千斤重压,“你已经下定了决心。不是作为儿子向父亲请求许可,而是作为……一个葛雷乔伊,在宣告你的行动。”
攸伦微微颔首,没有否认。“是的,父亲。”
科伦的身体向后靠进巨大的石椅里,阴影笼罩了他大半张脸,只有眼神依旧锐利如刀。“那么,”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在第一片雪花落下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我要看到每一艘船的检修记录,每一个护卫的名单和背景,每一条与佣兵团协议的细节,每一个补给点的确切位置和联络方式。你的计划必须像娜伽的鳞片一样密不透风。否则,即使用铁链把你锁在淹神的神坛下,我也不会让你踏出派克城一步。”
这不是祝福,这是一道命令,一场考验。一场父亲对儿子,也是海石之王对那个可能带领家族驶向未知海域的“存在”,所下达的最后通牒。
攸伦点头笑道:“必须滴!我说过的,我很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