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停了，天边漏出一点灰蒙蒙的光，空气中满是潮湿的泥土味。陈忘跪在院子后的坡地上，指尖攥着沾泥的铁锹，一下下将土铲进坑中。
坑底铺着阿娘生前最爱的素色布裙，她安静地躺在里面，脸上没有了痛苦，只有一片苍白的平静。
江守鱼和裴意站在不远处，没有上前帮忙，只是默默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在土坡上移动。道天者们早已离去，只留下几句关于“叶轻语”的叹息，散在微凉的风里。
“阿……阿娘？”
细碎的脚步声从坡下传来，陈希扎着两个羊角辫，怀里抱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小脸上还沾着面粉。她原本是来找阿娘要水喝的，可当目光落在坑底的身影上时，手里的麦饼“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进泥里沾了满是污渍。
她僵在原地，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茫然，直到看见陈忘将一捧土轻轻盖在阿娘的布裙上，才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力气，小腿一软跌坐在泥地里。
“阿娘……阿娘怎么睡在土里？”她声音发颤，小手撑着地面想爬过去，却被陈忘回头时空洞的眼神钉住。
那一刻，陈希什么都明白了。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砸在泥地里，混着未干的雨水，晕开一小片湿痕，连带着羊角辫上的红绳都耷拉下来，沾满了泥水。
陈忘没有说话，只是继续铲土。当最后一捧土落下，堆成一个小小的土坟时，他才缓缓起身，走到陈希身边，蹲下来将妹妹轻轻抱进怀里。
她僵在原地，圆溜溜的眼睛先是茫然地眨了眨，随即死死盯着坑底。直到看见陈忘将一捧土轻轻盖在阿娘的布裙上，那土像是砸在她心上，她突然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小腿一软跌坐在泥地里。
“不……不是的……”她摇头，声音细得像蚊蚋，眼泪却已经汹涌而出，顺着脸颊往下淌，冲开脸上的面粉，留下两道白痕。
陈忘回头时，空洞的眼神与她对上。那一刻，陈希所有的侥幸都碎了。她张着嘴，想喊“阿娘”，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哭腔，小手在泥地里胡乱抓着，指甲缝里都嵌进了泥屑：“阿娘！你起来啊……你说要给我扎新的红头绳的……”
她想爬过去，却被自己的裙摆绊倒，重重摔在地上。膝盖磕得生疼，可她顾不上，只是撑着身子往前挪，眼泪砸在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羊角辫上的红绳耷拉下来，沾满泥水，像她此刻断掉的念想。
当陈忘将最后一捧土堆成小坟时，陈希终于忍不住，扑过去抱住陈忘的腿，放声大哭：“哥！阿娘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是不是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的哭声在空旷的坡地上回荡，带着孩童最纯粹的绝望，每一声都像针，扎在陈忘死寂的心上。
陈忘蹲下来，将妹妹轻轻抱进怀里。怀里的小人儿哭得浑身发抖，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泪水浸透了他的衣襟。
陈忘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眼底依旧是沉沉的死寂，只有在触到妹妹滚烫的眼泪时，指尖才微微颤了一下。
过了很久，他们再回到了那个早已失去温暖的家。
房中的木桌上摊着阿娘的遗物，件件都带着熟悉的皂角香，陈忘坐在小板凳上，指尖悬在半空，许久才敢轻轻触碰。
最先拿起的是那只缝补过无数次的青布荷包，里面还装着半块晒干的野山楂——是去年秋天阿娘带他和陈希去后山摘的，说留着给希希当零嘴。他捏着荷包边缘磨得发亮的针脚，想起阿娘坐在油灯下缝补的模样，指尖忽然发颤。
旁边放着一本泛黄的旧书，书页边缘卷了毛边，里面夹着几片干枯的枫叶。这是阿娘教他认字时用的书，每一页都有她用红笔标注的注音，有些难字旁边还画了小小的示意图。陈忘翻开第一页，看到扉页上阿娘写的“忘儿要好好读书，做个心善的人”，眼眶瞬间发热。
最底下压着的是一块半旧的银簪，簪头的花纹已经磨淡，却是阿娘唯一的首饰。她总说戴着碍事，平日里都收在箱底，只有过年时才会取出来，仔细擦干净后戴一会儿，又小心收回去。陈忘拿起银簪，指尖蹭过冰凉的簪身，仿佛还能摸到阿娘擦拭时留下的温度。
陈希站在旁边，抱着阿娘的旧裙，小声说：“哥，阿娘的针线篮还在灶房呢，里面还有她没绣完的帕子。”
陈忘点点头，将遗物一件件小心叠好，放进阿娘生前用的木箱里。盖上箱盖的瞬间，他忽然想起阿娘常说的话：“东西要收好，以后想了，还能拿出来看看。”可此刻他看着木箱，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些东西，再怎么收，也回不来了。
柴房里只剩一盏油灯摇曳，映着陈忘手中展开的绢帕。阿娘的字迹在泛黄的绢布上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忘儿非我亲生，实乃天生妖王。你降生时妖力滔天，不知怜悯，所过之处生灵涂炭。凛哥为救天下，也为护你残存的人性，以自身精血为引，耗尽心脉将你妖性封印，临终前嘱我务必教你何为‘爱’，让你永世不记前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