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已暗,楼道里的灯一盏盏灭了。整层楼只剩下他这一间还亮着。
他打开抽屉,拿出U盘插进电脑,调出南区工业园的企业数据表。
七家企业的名称被标红,旁边附着用电量、纳税记录、环评状态三栏对比数据。
其中一家叫“新光化工”的企业,近三年申报产能增长210%,但用电量下降34%,社保缴纳人数从187人减到23人。
他盯着这组数字看了一会儿,鼠标右键点击企业名,选择“加入重点核查清单”。
系统弹出确认框:是否同步通知市场监管与税务部门?
他点了“是”。
几秒钟后,手机震动。
孙连城回了条消息:“名单收到了。明天会上,你要不要让他们先解释一下?”
祁天佑回复:“不用。让他们带着材料来。谁解释不清楚,谁就退出园区。”
发完消息,他拔下U盘,放进内袋。抬头看钟,六点四十分。
距离明天的会议还有十四小时二十分。
他关掉电脑,却没有起身。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然后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有点凉了。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应该是其他科室的同事下班了。
他把杯子放回原位,视线再次落到那份被镇纸压住的方案复印件上。
纸面平整,字迹清晰。
标题写着《京州市园区准入动态评估机制试点实施方案》。
这是他熬了三个通宵改出来的版本,每一项条款都卡在关键节点上。
财政补贴挂钩实际产出,土地使用费根据能耗浮动,企业信用等级实行动态调整。
这套机制一旦运行,空壳公司再也无法靠包装拿钱。
他知道有人会恨这个制度。
但也知道,有人会因此活下来。
比如郑西坡那样的老工人,
比如林华华口中那些被欠薪的农民工,
比如陈河提到的那些举报无门的小企业主。
他们不是数据,是人。
他伸手摸了摸袖扣,那上面刻着两个小字:格物。
这时手机又响了。
是柳小叶。
他接起来。
“听说侯亮平去找你了?”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冷静但带着一丝警觉。
“嗯。”祁天佑说,“刚走。”
“他态度怎么样?”
“不太好。”祁天佑如实回答,
“他认为我太急。”
“他还不懂地方的事。”钟小艾顿了顿,
“不过你要注意,他是中央借调干部,一句话能影响巡视组判断。”
“我知道。”祁天佑说,“但他也得看事实。”
“我把赵家近三年在京州的资金流向整理出来了。”柳小叶说,
“其中有两笔补贴款,打给了你名单上的企业。我会在明天会上作为背景材料提交。”
“谢谢。”祁天佑说。
“别谢得太早。”柳小叶声音低了些,“这场仗,才刚开始。”
电话挂断。
办公室彻底安静下来。
祁天佑把手机放在一边,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新的文件。
封面写着《新业态劳动者权益保障指引》,是郑归昨天交上来的初稿。
他翻开第一页,看到第一句话:
“劳动者不是成本,是发展的主体。”
他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然后拿起笔,在旁边批注一行字:
“把这条写进明天会议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