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天佑的指尖刚离开机械键盘,键帽上残留的余温还未散尽,监控屏上的信号热力图便如潮水般缓慢褪色,暗红色的光斑在黑色背景里渐次消融。
他正准备调出赵立冬 近七日的通讯拓扑结构,那些交错的蓝色线条早已在他脑海中勾勒出隐秘的关联网。
办公室的门却被推开一条缝,冷风裹着晨雾钻了进来。
柳小叶走得极轻,藏青色风衣的肩头还凝着未干的晨露,水珠顺着衣料纹理蜿蜒成细痕。
她怀里抱着个牛皮纸袋,袋口磨出毛边,显然被反复摩挲过。没等祁天佑开口,
她径直走到主控台前,将纸袋重重放在桌面,金属拉链拉开时发出刺耳的声响,露出里面一本边缘焦黑的笔记本,烧毁的纸页蜷曲如枯叶。
“我爸书房书架最顶层,藏在《党章》封皮的夹层里。” 她的声音比平时低半度,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意,
“三年前清理遗物时,所有人都盯着书柜里的文件盒,没人注意这本被硬壳封面裹住的本子。
我昨天翻找旧照片,才摸到封皮里的硬纸壳。”
祁天佑的手指悬在半空,没立刻去碰那本笔记本。
他清楚这个动作的分量 ,
从指尖触到纸页的瞬间起,他们就不再是靠数据协作的伙伴,而是攥着同一份危险证据、绑在同一根钢丝绳上的猎手。
他从抽屉里取出无菌手套,指尖套入乳胶材质的瞬间,指腹传来细微的紧绷感。
翻开第一页,蓝黑墨水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墨色在纸页边缘略泛浅黄,
记录的是九十年代末至本世纪初赵立春主导提拔的干部名单:
每一行姓名后都跟着岗位变动时间,原任职单位用括号标注,关联企业的名称则被画了波浪线。
有些名字被红笔圈出,旁侧的批注短促而锋利:
“疑为白手套,其妻控股建材公司”“家属持股异常,资金流向不明”。
这不是纪检干部的工作笔记,是藏在暗处的秘密调查。
翻到倒数第二页,火痕骤然加深,焦黑的纸页卷曲碳化,指尖一碰便簌簌掉渣。
最后一行字迹被烧得只剩半截,勉强能辨认出:
“…… 用硝酸甘油……”
祁天佑的动作猛地顿住。
这行字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猝不及防扎进记忆深处。
几秒后,他眼前突然浮现出郑归宿舍里的场景,那男孩左手残缺的小指让握笔姿势有些别扭,
却总在去矿区采样前,反复检查书包里那瓶硝酸甘油片剂。
矿工带急救药很正常,可一名纪检干部在临终笔记里写下这种药名?还偏偏只留下半句?
他摸出平板,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拨通视频通话。
画面接通时,郑归正对着法考教材勾画重点,台灯的暖光在他残缺的小指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问你个专业问题。” 祁天佑没绕弯子,声音透过麦克风显得格外冷静,
“硝酸甘油要是被人放进水杯或者饭菜里,会有什么反应?”
对方握着笔的手顿了顿,随即抬眼看向镜头,眼神瞬间严肃起来:
“你是说投毒?
这药本身是扩张冠状动脉的,心脏病患者舌下含服能救命。但要是健康人摄入高剂量,或者有隐性冠心病的人被灌下去……”
他停顿的间隙,平板的背景音里传来窗外的风声。
再开口时,语气沉得像压了石头:
“轻则剧烈胸痛、血压骤降,重则直接诱发急性心梗。尤其是空腹的时候,最快五分钟就能休克,表面看跟突发疾病没两样。”
“要是本身就有轻微冠状动脉狭窄呢?” 祁天佑追问,目光盯着屏幕里对方的嘴唇,生怕漏过一个字。
“那就是精准打击。” 郑归冷笑一声,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
“吃下去就像踩了定时炸弹,尸检不做专项药物代谢筛查,根本查不出问题。”
通话结束的瞬间,祁天佑关闭录音权限,指尖在主控台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省人民医院十年前的急诊档案系统。
通过权限穿透接口,加密的数据库被层层解开,柳父送医当天的接诊记录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凌晨三点十七分入院,主诉 “突发胸闷、呼吸困难”,入院时血压 80\/50hg,心电图显示 2、3、aVF 导联 St 段抬高,初步诊断为 “急性下壁心肌梗死”。
抢救记录整整两页纸,最后一行是黑色钢笔写的 “抢救无效,宣告临床死亡”,字迹工整得近乎冷漠。
一切看起来天衣无缝。
但祁天佑的目光停在病程记录的角落,
值班医生用蓝色墨水写了句补充:
“患者家属代诉,发病前曾饮用同事送来的热牛奶,后出现呕吐症状。”
下方的呕吐物检测报告显示,未检出有机磷、鼠药等常见毒物,却偏偏没做药物代谢专项筛查。
他用鼠标将 “热牛奶” 三个字圈出,放大后贴在主屏左侧。
右侧屏幕随即调出笔记本残页的照片,
焦痕边缘那半句 “用硝酸甘油” 与 “牛奶” 二字并列,在白色背景下形成诡异的呼应,像一道未完成的谜题。
祁天佑突然反应过来 , 这不是遗言。
这是警告。
完整的句子本该是:“用硝酸甘油…… 害我”,或是 “用硝酸甘油…… 是他们下的手”。
只是那场火,烧掉了后半截真相。
他转头看向柳小叶。
她站在离屏幕两米远的地方,目光落在笔记本上父亲的字迹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眶却没有泛红。
那种克制不是冷漠,是多年来把情绪压在心底,形成的习惯性防御 ,
就像她每次提到父亲,都会下意识攥紧风衣袖口。
“你早就怀疑不是突发疾病?” 祁天佑的声音放轻了些。
柳小叶点头时,发梢轻轻晃动。
“我爸走之前三个月,突然申请调离纪检一线,说想回培训中心带新人。
但他每周五晚上还是会偷偷回办公室,每次都待到后半夜。”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里藏着迟来的醒悟,
“后来我才明白,他不是要退,是在单独整理一份没人敢碰的材料。”
“就是这本名单?”
“不止。”
她往前走了两步,指尖快要碰到屏幕却又缩了回去,
“他还记了每一次被压下的举报信编号,每一个突然撤案的审批人签名,甚至连食堂里听来的闲话都写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