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陈默的头发、脸颊不断滴落,砸在脚下那片被火药熏黑、被纸屑覆盖的废墟上。
赵德坤那恶鬼般的身影和恶毒的诅咒仿佛还在黑暗中狞笑,但此刻占据他全部心神的,却是怀中那几片被他用身体死死护住、在千钧一发之际从霰弹轰击下抢救出来的账册残页!
它们像几片被火烧焦的蝴蝶翅膀,蜷曲、发黑,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却承载着足以颠覆他整个世界的沉重真相。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那座如同巨大坟墓的陶瓷厂废墟,一头扎进县局技术科那间唯一亮着惨白灯光的暗室里。
林夏早已等在那里,看到他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鬼、手中紧攥着几片焦黑纸片的模样,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快!”陈默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挤出来,带着血沫般的颤抖,“拼……看看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几片烫手山芋般的纸片摊在铺着白布的桌面上。
林夏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戴上白手套,屏住呼吸,拿起最细的镊子和放大镜,像拼凑破碎的遗骨般,将那些边缘焦糊卷曲、字迹模糊的残片一点点归拢、比对。
强光灯下,放大镜的圆光在焦黑的纸面上缓慢移动,捕捉着每一个残留的墨点、每一道断裂的笔画。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逝,只有镊子偶尔触碰纸片发出的轻微声响和陈默粗重压抑的呼吸。
终于,几块关键碎片被艰难地拼凑在一起,勉强能辨认出几行残缺不全的记录——
“……钍矿渣……三车……夜间转运……经由……镇南货场……批文号:xh-87-0312……经办人:陈卫国(签章)……”
“……后续处理……深埋……绝密……”
“……费用结算……现金……经手人:赵……”
“陈卫国”三个字,像三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陈默的瞳孔!经办人!父亲的名字!赫然出现在这剧毒矿渣转运的批文记录上!
签章!虽然残片模糊,但那熟悉的、属于父亲的红色印泥痕迹,如同鲜血般刺眼!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又化作一股焚心的烈焰!
他像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踉跄着倒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皮档案柜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父亲!那个在他心中如山岳般巍峨、如青松般正直的父亲!那个为了揭露走私黑幕而“殉职”的父亲!他的签名,怎么会出现在这通往地狱的通行证上?
这与他毕生坚守的信念、与他用生命换来的烈士荣光,产生了天崩地裂般的剧烈冲突!难道……难道父亲也……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着他的神经,让他浑身冰冷,眼前阵阵发黑。
“不!不可能!”陈默猛地摇头,声音嘶哑地低吼,像是在抗拒这可怕的念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这里面一定有鬼!一定有!”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同样被这发现惊得脸色煞白的林夏,几乎是咆哮着下令:“去档案局!现在!立刻!给我把当年所有封存的、跟我父亲有关的案卷,尤其是他殉职前后那段时间的,全部翻出来!一张纸都不能漏!”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和绝望。林夏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心知这发现对他的冲击有多么致命,她用力点头,抓起外套就冲进了外面依旧未停的夜雨之中。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陈默像一头困兽,在狭窄的暗室里来回踱步,焦黑的纸片就在眼前,上面父亲的名字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