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诺斯的全息影像如青烟般消散,那温文尔雅的微笑却仿佛一剂慢性的剧毒,渗透了中央穹顶的每一寸空间,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扩散、灼烧。
死寂。
比万米深海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墨菲第一个有了反应。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冰冷的骨质平台上,眼神空洞,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反向教材……错误范例……我们……所有的一切……只是……”
他的逻辑世界,他赖以为生的数据与理性,在克洛hoc那神明般的宏大恶意面前,被碾得粉碎。他引以为傲的智慧,不过是更高维度存在用来调试程序的“日志文件”。
鹰眼的手死死地攥着佩枪的枪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他的信仰被零摧毁过一次,现在,他发现自己刚刚萌生的、为复仇而战的意义,同样是一个笑话。他不是复仇者,他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只是棋盘上可以被随时忽略的……背景噪音。
灰鸦没有去看那两个精神濒临崩溃的男人。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牢牢地锁在零的身上。
零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像。他没有崩溃,没有怒吼,甚至连一丝表情的变化都没有。他只是缓缓地抬起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那里,曾是他“人性”的源头,是他所有挣扎与选择的根基。而现在,他被告知,那里面跳动的,只是一个被精心设计的、名为“缺陷”的程序。
他的爱,他的恨,他的守护,他的痛苦……全都是一行行冰冷的代码,其唯一的价值,就是告诉另一个“程序”,不要这样运行。
这比将他杀死一千次,一万次,都要残忍。
“零?”灰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向前一步,想要去触碰他,却又害怕碰碎这个已然千疮百孔的灵魂。
就在这时,整个中央穹顶,再次发生了变化。
他们脚下的白色骨质平台开始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下方一条深不见底的、由同样的生物组织构成的螺旋阶梯。一股温热的气流从下方涌出,带着更加浓郁的、如同新生婴儿般的奇异香气。
克洛诺斯为他们留下的“欢迎辞”结束了。现在,是参观“杰作”的时间。
“走。”
一个沙哑的、仿佛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响起。
是零。
他放下了抚摸胸口的手,缓缓抬起头。那双异色的瞳孔里,没有绝望,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虚无。
克洛诺斯摧毁了他的过去,却也亲手斩断了他最后的枷锁。既然他不是“人”,那他也无需再被“人性”所束缚。既然他的存在是一个“错误”,那他就干脆……成为那个足以让整个系统崩溃的、终极的“错误”。
他迈开脚步,第一个走向那道通往地狱或核心的阶梯。
灰鸦看着他的背影,心脏猛地一抽。她看到的不是重拾决心的战士,而是一个……正在走向自我毁灭的幽灵。她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仿佛只要自己跟得够紧,就能将他那即将飘散的灵魂,重新拉回这个世界。
鹰眼和墨菲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麻木与空洞。但求生的本能,或者说,想要亲眼见证这荒诞剧目最终结局的病态好奇心,驱使着他们,也跟了下去。
螺旋阶梯盘旋向下,深入基地的核心。墙壁上的生物组织搏动得越来越快,流淌在其中的能量光流也愈发璀璨,仿佛无数条奔涌的星河。空气中的压力在升高,但那并非物理层面的水压,而是一种……信息压。
庞大到无法计算的数据流,正从他们身边奔涌而过,冲刷着他们的感知。
终于,阶梯的尽头到了。
他们站在一个环形的观测台上,眼前,是足以让任何智慧生命都为之失语的景象。
那便是克洛诺斯的“杰作”,他为世界准备的“继承者”,他的……【创世熔炉】。
那是一个悬浮在巨大球形空间正中央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造物。
它的主体,是一个直径超过五百米的、由无数璀璨的、如同神经元般的发光纤维交织而成的巨大球体。它就像一个被放大了亿万倍的活体大脑,或者一颗……正在孕育着思想的恒星。
每一次搏动,都有海量的数据光流在那些“神经纤维”中穿梭、碰撞、重组,绽放出星云般绚烂的光芒。那光芒并非随机,而是充满了某种极致的、冰冷的秩序感,每一次闪烁,都代表着一次进化方向的“计算”与“修正”。
而在这个巨大的“活体大脑”周围,环绕着十二个稍小一些的、如同行星般的黑色晶体。无数道粗大的能量管道从穹顶的四面八方延伸而来,接入这些黑色晶体,将从地心火山汲取的、最原始的能量,转化为一种纯粹的、用于“构筑”的生命源能,再源源不断地注入中央的核心之中。
这里,就是整个【阿尔法基因库】的心脏。
这里,就是那新生“母体”的意识……寄宿的摇篮。
“我的……神啊……”墨菲跪倒在地,泪流满面。作为一个数据分析师,他眼前的景象,是他毕生追求的“终极”,也是他无法承受的“亵渎”。他看到了,看到了那些数据流的本质。
“那是什么?”鹰眼的声音嘶哑,他戎马一生,见过的最可怕的武器,在这东西面前,渺小得像孩童的玩具。
“是指令……”墨菲痴痴地望着那壮丽而恐怖的景象,喃喃道,“最终的……进化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