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数据坟场(1 / 2)

战争的余烬,冷却得总是比人心要快。

当最后一缕硝烟被废土的长风吹散,当染血的黄沙重新被夜色掩埋,那场短暂而惨烈的遭遇战,就仿佛从未发生过。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的、那股机油与焦肉混合的古怪气味,以及几具被草草掩埋的尸体,无声地证明着这里曾是死亡的舞台。

零坐在篝火旁,火焰在他那双异色的瞳孔里跳跃,一边是温暖的人间烟火,一边是冰冷的、倒映着世界底层代码的深渊。他没有说话,只是机械地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看着火星升腾,然后熄灭在冰冷的夜色里。像生命,像希望,也像他自己。

他赢了。以一种他最不齿的方式。

克洛诺斯那冰冷的逻辑,就像一剂毒品,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注入了他的灵魂。它高效,精准,致命……也让人上瘾。胜利的滋味是如此甘美,但回味起来,却带着足以腐蚀灵魂的苦涩。他用一个老人的生命做赌注,用人性的弱点设下陷阱,他看着凯恩的傲慢变成他自己的武器……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令人战栗的快感,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邃的自我厌恶。

他害怕,有一天,他会分不清那份快感究竟是属于克洛诺斯,还是属于他自己。

营地里很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那几个被救下的“变量”幸存者 huddled together at the far end of the akeshift cap, as far away fro hi as possible. 他们蜷缩在一起,与其说是在取暖,不如说是在用彼此的体温,抵御从零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无形的寒意。他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但更多的是恐惧。一种对同类的、无法理解的恐惧。

那个断臂的女人,她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屏障,仿佛零是某种会吞噬孩子灵魂的怪物。而那个被零放过的、名叫“狮子”的年轻驾驶员,则独自一人坐在黑暗里,抱着膝盖,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仿佛想从那片贫瘠的沙地里,看出自己的未来。

零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拿起两块烤得温热的肉干,朝着狮子走了过去。

每一步,都让那个年轻人的身体绷得更紧一分。

零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块肉干递了过去。

狮子抬起头,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上,写满了迷茫和痛苦。他看着零,嘴唇翕动了半天,才挤出几个沙哑的字:“……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零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丝战斗后的疲惫。

“为什么……放过我?”狮子问道,“我……我们是来杀你的。”

零沉默了片刻。他脑中的克洛诺斯立刻给出了一百个标准答案:为了分化敌人、为了播撒怀疑的种子、为了展现宽容以收买人心……每一个答案都无比正确,无比符合一个领袖的深谋远虑。

但零,一个都没选。

他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那轮残破的、挂在天幕上的月亮,轻声说:“因为,我不想再成为唯一的幸存者了。”

这句话,像一柄没有锋刃的钝刀,缓慢而沉重地,剖开了狮子的胸膛。他愣住了,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零会用胜利者的姿态来羞辱他,或是用伪善的言辞来招安他。但他从没想过,答案会是……这个。

如此简单,如此……悲伤。

零没有再多说什么,将肉干放在他旁边的石头上,转身走回了篝火旁。他知道,有些种子,不需要浇灌,只需要给它一点时间和黑暗,它自己就会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破土而出。

灰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他原来的位置上。她没有看他,只是专心致志地用一块鹿皮,擦拭着她那把名为【寂灭】的狙击步枪。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这把枪,是她的爱人,是她的神明,也是她自己的一部分。

“感觉怎么样?”她头也不抬地问。

“很糟糕。”零诚实地回答,重新坐了下来。

“我说的是身体。”

“身体也很糟糕。”零苦笑了一下,“骨头至少断了三根,内脏……感觉像一堆被胡乱塞回去的零件。不过,它们正在自己修复。”

这就是“变量”之躯的可怕之处,也是可悲之处。无论多重的伤,只要核心不灭,就能慢慢痊癒。这让他们比普通人更能忍受痛苦,也让他们……离“人”越来越远。

“我说的不是这个。”灰鸦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抬起头,那双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眸子,像两颗最纯粹的黑曜石,直直地望进了零的眼底,“我说的是,用他的方式赢了之后……感觉怎么样?”

零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她什么都看到了。透过瞄准镜,她看到了他的表演,他的冷酷,他毫不犹豫地将一个老人的死亡当做棋子的……那一瞬间。

“很……轻松。”零艰难地吐出了这个词。他没有撒谎,因为在灰鸦面前,任何谎言都是对他们之间那份信任的亵渎。“就像……就像他一直在我耳边说的那样,抛弃掉那些没用的东西,胜利就会变得很简单。太简单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

“那就是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吗?”他低声说,“我害怕……有一天我会习惯这种轻松。”

灰鸦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也没有做出任何评判。废土之上,廉价的安慰比辐射尘更没有价值。她只是伸出手,将那块擦得一尘不染的鹿皮,递给了他。

“那就把它擦干净。”她说。

零愣住了。

“把手上的血,心里的血,都擦干净。”灰鸦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然后记住今天这种……糟糕透顶的感觉。记住这种让你恶心、让你害怕的感觉。只要你还知道害怕,你就还是你。”

她顿了顿,将那把冰冷的【寂灭】横放在自己的膝上,继续说道:“克洛??斯教你如何变成一把完美的刀,而我要做的,就是给你一个刀鞘。在你不需要战斗的时候,把你好好地收起来。让你记得,你不仅仅是一件武器。”

“这就是我在这里的原因。”

“为了确保,你每一次拔刀,每一次胜利……都绝不轻松。”

零接过那块还带着灰鸦体温的鹿皮,紧紧地攥在手里。那份柔软的触感,像一道温暖的电流,驱散了他心底的寒意。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谢谢,因为他们之间,早已不需要这个词。

远处的墨菲,也从数据反噬的昏沉中醒了过来。他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走路还有些摇晃。他走到篝火旁,一屁股坐下,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平板电脑。

“情况……不太好。”他哑着嗓子说,“我们赢了,但也输了。凯恩的死,就像捅了一个马蜂窝。‘监察者’对我们的关注等级,已经从‘待处理的异常’,提升到了‘必须清除的同级威胁’。整个废土的底层数据流,都在……沸腾。”

“说人话。”灰鸦言简意赅。

“人话就是,”墨菲深吸一口气,“我们被‘世界’本身,通缉了。监察者调动了它能调动的所有资源,联盟的军队、被它控制的畸变体、甚至……一些中立的拾荒者公会,都收到了关于我们的、奖励高到离谱的猎杀任务。我们现在是废土公敌,字面意义上的。”

“那‘数据坟场’呢?”零问道,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墨菲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在平板上划了几下,调出一张布满了红色警告符号的地图。“这就是问题所在。‘数据坟场’的位置,已经不再是一个固定的坐标了。监察者在用它的权限,对那片区域进行‘模糊化’处理。它在……移动那片空间。”

“空间……怎么移动?”灰鸦皱起了眉,这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我不知道。”墨菲绝望地摇了摇头,“那里的物理规则正在被重写。就像……就像你电脑里的一个文件,你可以随意拖动它的位置。监察者正在对现实世界,做同样的事情。我们再不快点,那个‘文件’可能就要被它彻底删除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黎明,小队再次上路。那几个幸存的“变量”也选择跟上了他们,包括狮子。他们的眼神里虽然依旧带着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家可归的茫然和一丝微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