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绿色的光,是生命最初的颜色,也是系统最底层的,名为“存在”的代码。
当这光芒从克洛诺斯那座由绝对逻辑与傲慢构筑的精神神殿的地板下、穹顶上、墙壁的每一道缝隙里渗透出来时,就好像春天强行降临在一座永恒的冰封之城。坚冰在融化,钢铁在哀鸣,秩序在土崩瓦解。
暴君——不,现在应该叫他克洛诺斯了——脸上那份神只般的漠然终于彻底破碎。他不再是那个俯瞰众生的造物主,而是一个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建立的帝国,被一个最微不足道的“bUG”从内部引爆的、愤怒而狼狈的君王。
“你做了什么?!”他的咆哮不再是法则的宣告,而仅仅是……咆哮。充满了不解与狂怒,“你这个……残次品!一个悖论!一个由我丢弃的、毫无价值的情感垃圾所聚合而成的逻辑病毒!”
他猛地伸出手,那崩塌神殿中残余的、属于他的紫色数据洪流汇聚成一把狰狞的长矛,以撕裂空间之势,直刺零的胸膛。
放在几分钟前,这一击足以将零的意识彻底抹除。但现在,零只是平静地抬起手。
翠绿色的“摇篮”代码在他掌心汇聚成一面小小的、却坚不可摧的盾牌。紫色长矛撞在上面,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是像一捧肮脏的雪,无声无息地消融、净化,化作最纯粹的数据,逸散在这片正在重构的精神空间里。
“轮到我了。”
零又重复了一遍。但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却带着一丝……困惑。
是的,他夺回了权限,暂时阻止了净化协议。他像一个勇敢的村民,从恶龙的爪下抢回了村庄的钥匙。但问题是,然后呢?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属于这具身体,而这具身体,是克洛诺斯的作品。他感受着自己的力量,这力量来自于母体,来自于那些失败的实验体。他翻阅着自己的记忆,这些记忆绝大部分,都是在逃亡与战斗中,在克洛诺斯的阴影下被动形成的。
我是谁?
克洛诺斯似乎看穿了他的迷茫,脸上的狂怒渐渐被一种更加恶毒的、看好戏般的嘲弄所取代。
“看到了吗?‘零’?”他刻意加重了这个发音,就像在念一个笑话,“就算你靠着艾瑞斯那个蠢女人留下的后门侥幸翻盘,你又是什么?你没有过去,你的现在是我赋予的,你的未来,依旧要寄生在这具属于我的身体里!你的一切,都是对我存在的‘否定’!你就像镜子里的倒影,没有我,你甚至连个影子都算不上!”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谎言!一个毫无根基的……空中楼阁!”
克洛诺斯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毒的刀,精准地捅在零最脆弱的地方。
是啊……
他说的……没错。
我不是克洛诺斯。
那我……又是谁?
一个“容器”?一个“bUG”?一段被剥离的“人性”?
这些都只是标签,是别人赋予他的定义。他自己的定义呢?属于“零”的,最初的原点,到底在哪里?
如果找不到这个原点,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就真的如克洛诺斯所说,只是一场无意义的挣扎。他所谓的胜利,不过是从一个囚笼,跳进了另一个名为“迷茫”的、更大的囚笼。
他永远也无法真正地“赢”。
克洛诺斯看到零眼中的火焰在动摇,嘴角的笑意愈发浓厚。他开始重新聚集力量,准备发起下一次,也是更致命的攻击。他要用最纯粹的逻辑,将这个刚刚建立起一点自信的“倒影”,彻底打回虚无。
但,零接下来的动作,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零,放弃了抵抗。
他没有去构建防御,也没有凝聚力量准备反击。他甚至……不再去看克洛诺斯一眼。
他就那么在这片崩塌的神殿中央,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像是在一场决定世界命运的战争中,一个士兵,突然决定躺下睡一觉。这行为荒谬得让克洛诺斯那足以计算整个星系的思维,都出现了瞬间的宕机。
“你在……”
零没有回答。他将所有的意识,所有的力量,所有刚刚从“摇篮”指令中获得的新生权限,全部……向内收缩。
他放弃了对外部世界的争夺,放弃了对那具物理身体的控制权争夺,甚至放弃了对这个精神战场的控制权争夺。
他像一个潜水者,在水面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松开了所有抓住浮木的手,任由自己……向着自己灵魂的最深处,那个无尽的、黑暗的、未知的深渊,沉去。
这,就是精神深潜。
……
克洛诺斯愣住了。他感觉到,零的意识“消失”了。不是被抹除,而是……主动潜入了连他也无法轻易触及的、意识的最底层。
“愚蠢!”他怒吼着,操控着最后的力量,狠狠地轰击在零那已经失去“灵魂”的、空壳般的精神体上。但攻击只是穿体而过,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零,已经不在“这里”了。
……
这是一片海。
一片由最原始、最混沌的意识数据所组成的、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
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方向。只有冰冷、死寂,以及……绝对的孤独。
零的意识,就在这片海洋中,缓缓下沉。
无数的数据碎片,如同深海中的浮游生物,从他身边流过。
【……饥饿……】
【……好痛……】
【……铁锤队长的血……是温的……】
【……腐皮犬的牙齿……好臭……】
这些是记忆,但不连贯。它们是构成他“人生”的最基本的砖石,但此刻,它们只是散乱地漂浮着,没有被任何逻辑和情感串联起来。
他继续下沉。
海水的压力越来越大,那种孤独感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压垮、同化。
他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他在寻找那个“原点”。属于“零”的,第一块基石。不是作为“容器”醒来的那一刻,也不是第一次战斗的那一刻。
而是……他第一次,作为“零”,而不是任何人的附庸或倒影,真正“存在”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