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说。
他们闪身进去，门立刻在身后重重地关上，将外面所有的嘈杂，都隔绝开来。
店铺里，光线昏暗，空气中那股混合气味更加浓郁。四周的架子上，摆满了各种贴着标签的玻璃瓶和培养皿，里面浸泡着各种零叫不出名字的组织和器官。这里像是一个疯狂科学家的实验室，又像一个中世纪巫师的药剂商店。
一个穿着白大褂，但褂子上沾满了不明污渍的男人，正坐在一张堆满了零件和仪器的桌子后面。他大概五十多岁，头发稀疏，脸上戴着一个巨大的、连接着好几根管子的呼吸面罩，面罩下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灰色。他的左眼，被一个闪烁着红光的、精密的机械义眼所取代。
“乌鸦，你可是稀客。”男人开口，声音经过呼吸面罩的过滤，显得沉闷而失真。“这次又给我带来了什么好东西？是变异巨蜥的完整神经束，还是猩红巢穴里那些发光蘑菇的孢子？”
“都不是，蛇眼医生。”灰鸦开门见山，“我这次来，是买东西的。”
“哦？”被称为“蛇眼”的医生，那只机械义眼转动了一下，红光在零和灰鸦的身上来回扫描。“能让你亲自跑一趟的东西，可不多见。说吧，要什么？”
“K7稳定剂。”灰鸦一字一句地说道。
蛇眼医生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那只完好的人类眼睛，死死地盯着灰鸦，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东西是禁品中的禁品！上个月，有个不长眼的家伙，想从我的仓库里偷一支出去，你猜后来怎么着？”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墙角一个巨大的玻璃罐，“他的大脑，现在就在那里泡着，成了我研究‘恐惧情绪对神经元影响’的绝佳标本。”
“我知道风险。”灰鸦的语气，没有丝毫动摇，“我只问你，有，还是没有？”
蛇眼医生沉默了。他那只机械义眼，发出一阵细微的“嗡嗡”声，似乎在进行着高速的计算。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有。上个星期，刚到了一批。纯度98%以上，天穹生物科技的原厂货。”
灰鸦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喜悦。
“开个价吧。”
“价格？”蛇眼医生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动，“乌鸦，你跟我谈价格？你知道的，这东西，不是用壁垒发的那些废铁片子能买到的。”
他站起身，走到一个保险柜前，输入了一长串密码。保险柜打开，他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银色的金属手提箱。
他将箱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一支蓝色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药剂，正静静地躺在天鹅绒的衬垫上。那抹蓝色，在这间昏暗的屋子里，美得像一个幻觉。
“五万。”蛇眼医生说出了一个数字。
“五万什么？”
“五万贡献点。”蛇眼医生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只机械义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或者，用你那把宝贝狙击枪来换。那把枪，我眼馋很久了。”
灰鸦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贡献点，是钢铁壁垒内部的一种特殊货币，与普通的信用点完全是两个概念。它无法交易，无法转让，只能通过完成壁垒发布的、各种高难度的任务来获得。比如，修复核心区的能源管道，深入废土采集稀有矿物，或者……
“或者什么？”零看到灰鸦的表情，忍不住问道。
“或者，去竞技场，打生打死。”灰鸦的声音，冷得像冰。
蛇眼医生欣赏着灰鸦脸上绝望的表情，似乎很享受这一刻。
“乌鸦，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他慢条斯理地合上手提箱，“一个星期后，这支药剂，就会出现在另一个买家的手里。你知道的，想让家人多活几天的有钱人，壁垒里可不少。”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蛇眼医生的脸色一变，立刻冲到门口，通过观察窗向外看去。
“妈的，又是‘清道夫’。”他咒骂了一句，“一个小时前刚在这儿做完交易的家伙，出门就被盯上了。现在，估计已经被拆成零件，拿去换酒喝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灰鸦，和面无表情的零，嘴角咧开一个残酷的笑容。
“看到了吗？这就是沉降区的规矩。交易完成，生死自负。我劝你们，最好也别带着这么一张绝望的脸走出去，不然……你们可能连铁锈镇都回不去。”
说完，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灰鸦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银色的手提箱，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拉开了门。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
沉降集市里的喧嚣，似乎离他们很远。零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灰鸦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绝望和不甘。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在废土上无往不利的生存技巧和人脉关系，在这座钢铁城市的阴影之下，第一次，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回到那个狭小的集装箱里，灰鸦一头栽倒在床上，用手臂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雕塑。
零默默地站在一边，没有去打扰她。他看着这个总是坚强得像一块岩石的女人，第一次，露出了如此脆弱的一面。他想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抑制器。那柔和的绿光，像一个无声的嘲讽，提醒着他，他现在只是一个被拔掉了爪牙的、空有力量的囚犯。
“竞技场……”他轻声念出了这个词。
“别想了。”床上传来灰鸦闷闷的声音，“那里是给壁垒的公民们提供娱乐的斗兽场。进去的，要么是抓来的强大畸变体，要么是……犯了死罪的重刑犯。用命，去换那一点点可怜的贡献点。而且，戴着这个东西……”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戴着能量抑制器的零，上去和一头畸变体搏斗，无异于自杀。
零没有再说话。
他走到那扇小小的窗户前，看着外面光怪陆离的铁锈镇，看着更远处、更下方，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充满了绝望和交易的沉降区。
这座钢铁壁垒，这座号称人类最后希望的堡垒，原来，也只是一个更大、更复杂的废土。它有自己的怪物，有自己的法则，有自己的……阴影。
而想要在阴影中活下去，甚至……想要在阴影中守护些什么，就必须，成为比阴影本身，更加深邃、更加可怕的存在。
他缓缓地，握紧了拳头。抑制器似乎感受到了他体内细微的能量波动，绿光闪烁了一下，传来一阵微弱的电流刺痛感，像是在发出警告。
零的眼神，却在那一刻，变得无比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
他看着窗外，仿佛在对某个人说话。
“竞技场，能赚到五万贡献点吗？”
“五万？”暴君的声音，在他脑中懒洋洋地响起，带着一丝戏谑。“如果你能成为冠军，并且活下来的话……或许可以。但问题是，你凭什么？凭你现在这副被阉割了力量的身体？还是凭你那可笑的、不愿伤人的‘人性’？”
“凭你。”零的回答，简单，直接。
脑海中的声音，沉默了。
“凭你的战斗技巧，凭你的分析能力。”零继续说道，他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你教我，如何在力量被抑制的情况下，去战斗，去……屠杀。”
“……有意思的提议。”过了许久，暴君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语气里，多了一丝真正的、冰冷的兴趣。“你想从我这里，学习‘艺术’？可以。但是，你要拿什么来交换？我的知识，可不廉价。”
零转过头，看了一眼床上那个依旧沉浸在绝望中的身影。
“我的……恐惧。”
他缓缓地说道。
“从今天起，我不再恐惧你。我会主动向你学习，使用你，了解你……直到有一天，我能像使用自己的手脚一样，使用你的一切。而你，将不再是我脑中的魔鬼，而是我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精神世界里，掀起了前所未有的狂风。那个与零一模一样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倒影，第一次，露出了混杂着惊愕与狂喜的、扭曲的笑容。
“契约……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