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从那个地狱里，爬出来了。
她大口地呼吸着废土上那熟悉的、带着辐射尘味道的空气，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几乎要瘫软在地。但她没有。她强撑着，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深不见底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地下入口。
然后，她转过身，再也没有回头。
她抬头，眯着眼睛，看向远方。
在地平线的尽头，在灰黄色的、被污染的天空下，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型城市，如同一头钢铁巨兽，沉默地匍匐在那里。
高耸入云的合金围墙，反射着冰冷的、毫无生机的金属光泽。墙体上，无数巨大的、狰狞的炮管，如同巨兽的獠牙，无声地对准着城市外的每一寸土地。肉眼可见的能量护盾，像一层薄薄的、扭曲的空气，笼罩在城市的上空，将废土的污秽与城市的秩序，隔绝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钢铁壁垒-7号。
人类文明，在这片废土上，最后也最坚固的……堡垒。
“……到了。”
灰鸦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她看着那座城市，眼中没有喜悦，只有一种……即将面对另一场审判的疲惫。
她最后一次调整了一下零的位置，将他那张毫无知觉的脸，埋在自己的颈窝里，用破烂的兜帽，尽可能地遮住他的面容。
然后，她迈开了，通往“文明”的、最后也是最艰难的一步。
***
钢铁壁垒-7号的南城门，永远都是一副忙碌而压抑的景象。
外出归来的拾荒者车队，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着入城检查。卫戍部队的士兵，穿着厚重的外骨骼装甲，端着能量步枪，面无表情地来回巡逻。高墙上的自动机枪塔，缓缓地转动着，冰冷的红色扫描光束，如同狱卒的眼睛，不知疲倦地扫视着下方每一个试图靠近城门的人。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机油和紧张混合而成的味道。
当灰鸦拖着零，一瘸一拐地出现在队伍末尾时，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有同情，有麻木，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的审视。
又一个倒霉蛋。这是所有人心中共同的想法。
灰鸦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她只是沉默地排着队，将自己的身体，藏在前面一辆破旧卡车的阴影里，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轮到她了。
“身份识别。”
一个站在检查通道入口的士兵，用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对她发出了指令。
灰鸦将手腕上那个陈旧的、布满了划痕的身份手环，贴在了扫描器上。
【滴——】
【姓名：灰鸦。身份：拾荒者公会注册成员，等级c。入城许可：有效。】
冰冷的电子女声，在通道里响起。
士兵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她背上那个昏迷不醒的人身上。“他呢？”
“我的……货物。”灰鸦低着头，声音嘶哑地回答，“在外面捡到的。还活着，想带进去换点药。”
这种事，在废土上很常见。捡到有价值的“活人”，带回城里，卖给实验室，或者卖给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大人物。
士兵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他只是指了指旁边一个散发着蓝色光芒的、如同传送门一般的扫描通道。
“带他过去，进行‘净化’和‘威胁评估’。这是规矩。”
“……好。”
灰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最担心的环节，还是来了。
她拖着零，走进了那个扫描通道。蓝色的光芒，如同水银一般，从他们的头顶，缓缓流淌到脚下。一种轻微的、如同被静电触碰的酥麻感，传遍了她的全身。
【净化程序启动……正在扫描生物体表附着物……清除表层放射性尘埃……清除微生物……净化完成。】
【开始进行生物信息扫描……】
灰鸦的扫描结果，很快就出现在了士兵面前的屏幕上。
【姓名：灰鸦。基因序列：稳定。无变异迹象。精神波动：阈值内。威胁等级：低。】
“下一个。”士兵挥了挥手。
灰鸦深吸一口气，将零的身体，往前推了推，让他完全暴露在蓝色的扫描光下。
她的大脑，在疯狂地运转。零的身体，是旧世界的产物，或许……或许现代的扫描系统，根本无法识别出他的异常？
【正在扫描未知生物体……】
通道里的电子女声，依旧平稳。
【……正在读取基因序列……】
士兵百无聊赖地看着屏幕，似乎已经准备按下“通过”的按钮了。
【……基因序列……无法识别……正在与数据库进行比对……】
士兵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比对失败。启动深层扫描……正在分析生物能量场……】
通道里的蓝色光芒，似乎变得明亮了一些。一种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嗡嗡”声，开始在空气中响起。
灰鸦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检测到异常高能反应……能量性质……无法解析……】
士兵的表情，终于变了。他那副永远睡不醒的眼睛，猛地睁大，死死地盯住了屏幕上那些飞速跳动的、他根本看不懂的数据流。
【……警告……警告……正在调取‘黑匣子’绝密档案……】
“黑匣子？”士兵失声叫了出来。
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警报！警报！警报！——】
刺耳到足以撕裂耳膜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城门区域！
一瞬间，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紧接着，整个钢铁壁垒，仿佛一头被惊醒的巨兽，瞬间进入了最高战备状态！
高墙上，那些狰狞的自动炮塔，齐刷刷地调转方向，黑洞洞的炮口，精准无比地，锁定了扫描通道里的……零！
城门内，厚重得如同山峦的合金防爆闸门，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轰然落下！
所有的士兵，在经历了短暂的错愕后，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他们举起能量步枪，枪口闪烁着致命的红光，将灰鸦和零，团团包围！
“不许动！趴下！！”
“控制目标！快！！”
恐慌的咆哮声，此起彼伏。
而灰鸦，已经完全僵住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如同末日降临般的景象，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明白。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血红色的光束，从城墙的最顶端，投射了下来。
那光束，穿透了弥漫的沙尘，精准地，将她和她背上的少年，笼罩在其中。仿佛一道来自神明的、血色的审判之光。
紧接着，一行由激光构成的、巨大而狰狞的血色文字，出现在了那面高达百米的、冰冷的合金城墙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流血的伤口，烙印在所有人的视网膜里。
【警告：检测到未识别个体。】
【威胁等级：……】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抬头仰望着那面墙。
血色的文字，缓缓浮现。
【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