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威胁等级:暴君(1 / 2)

死寂。

比坟墓更深沉的死寂。

当零的身体软倒下去,当那声沉闷的、自我了断般的撞击声回音散尽,整个地下通道就只剩下灰鸦自己粗重而灼热的呼吸。

她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贪婪地,甚至是痛苦地,吞咽着每一口污浊的空气。空气里混杂着血腥、硝烟、焦糊和尘土的味道,这味道本该令人作呕,但此刻,它却是“活着”的证明。

活着。

一个多么可笑,又多么奢侈的词。

灰鸦的手臂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伤口的疼痛——那股剧痛已经被更庞大的情绪,比如恐惧和虚脱,给暂时压制了下去——而是因为神经在经历过极限的紧绷后,一种必然的、无法抑制的松弛。

她撑起身体,靠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视线所及之处,皆是地狱。断肢残骸,泼洒的脏器,还有那些凝固在教徒脸上,从狂热到惊恐的最后表情。而在这片血肉模糊的背景板中央,躺着那个少年。

零。

或者说,那个关着“暴君”的牢笼。

灰鸦的目光复杂得像一团被猫玩弄过的毛线。她看着他。看着那张因为失血和力竭而显得过分苍白的脸,看着他紧闭的眼皮下偶尔的、不安的颤动,看着他胸口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起伏。

就在几分钟前,她还以为自己会死。死于那只可以轻易捏碎合金、可以精准地将人体拆解成零件的手。那只手的主人,是一个神,或是一个魔鬼,但绝不是人。

可现在,那个神魔,被这个少年,用最笨拙、最惨烈的方式——一拳把自己打晕——给硬生生拖回了深渊。

她该怎么办?

废土生存法则第一条:清除一切无法控制的威胁。

他就是那个威胁。一个行走的、随时可能引爆的核弹。最理智、最正确的做法,就是现在,立刻,用匕首割断他的喉咙。在他昏迷的时候,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在他无法反抗的时候。

这是最优解。就像那个“暴君”会做出的选择一样。

匕首就在她手边。她只需要伸出手……

但她的手,却重若千钧。

脑海中,那个少年在地铁站里,挡在她身前,对她说“我不想再当唯一的幸存者了”的画面,和刚刚,他脸上那种痛苦到极致,也要从“暴君”手中夺回缰绳的狰狞,重叠在了一起。

一个是狱卒,一个是囚犯。他们共享一具身体,进行着一场永无休止的战争。而她,灰鸦,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却被卷入了这场灵魂的战争,甚至……被其中一方,拼死保护了。

这算什么?

灰鸦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动作牵动了肩胛骨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真是见了鬼了。

她,灰鸦,拾荒者公会里以冷酷和利益至上闻名的顶级猎手,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开始思考“人性”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也许,是这地下的空气太稀薄,让她的大脑缺氧了。

她挣扎着站起来,每动一下,都感觉骨头在哀嚎。她走到零的身边,蹲下,伸出颤抖的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有气。很微弱,但很平稳。

“喂,”她低声说,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小子,算你运气好。”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他。也许是为了他身体里隐藏的、关于旧世界的秘密。也许是他那身鬼神莫测的本事,在未来还有利用价值。也许……

也许,她只是单纯地不想看到那个“狱卒”,在赢下了一场如此惨烈的战斗后,却被自己这个被救下来的人,从背后捅上一刀。

那太……难看了。

灰鸦不再犹豫。她撕下自己身上还算干净的衣物,简单粗暴地将零手上的伤口包扎了一下。然后,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个不算沉重,但此刻却像一座山般的少年,甩到了自己尚且完好的那侧肩膀上。

“呃……”

巨大的重量压迫着伤口,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差点跪倒在地。她死死咬住牙,将呻吟咽回肚子里。汗水,混着血水,从她的额角滑落。

“混蛋……你最好值这个价……”

她低声咒骂着,拖着一个昏迷的“核弹”,背着自己的狙击枪,一瘸一拐地,朝着通道更深处的、那代表着未知的黑暗,挪动了过去。

***

时间失去了意义。

在地下的黑暗迷宫里,只有疲惫、疼痛和无尽的行走。

灰鸦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一天?两天?她只能通过自己腹中那越来越强烈的饥饿感,来粗略地判断时间的流逝。

她像一只受伤的孤狼,拖着自己的猎物——或者说,拖着一个随时可能反噬自己的怪物——在钢铁和混凝土构成的丛林里,艰难地穿行。

她的腿伤在恶化。每一次迈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肩膀上的枪伤,经过“暴君”那堪称残暴的“手术”后,虽然止住了血,但每一次呼吸,每一次颠簸,都传来深入骨髓的钝痛。

而零,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像一个真正的死人一样,一动不动,所有的重量都沉甸甸地挂在她的身上。有时候,灰鸦甚至会停下来,不是为了休息,而是为了确认,这个小子是不是已经断气了。

幸运的是,他还活着。

不幸的是,他还活着。

在第二个“白天”——这是她自己定义的,在她感觉自己快要饿死的时候——零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他开始说胡话。

不是那种发烧病人无意义的呓语,而是一些……破碎的、冰冷的、毫无逻辑的词组。

“……样本b-7……基因链崩溃……数据……错误……”

“……侵蚀度……阈值……17.3%……清除……必须清除……”

“……中央实验室……权限……验证……”

这些词,从他干裂的嘴唇里,断断续续地吐出来。每一个词,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灰鸦的耳朵里。

她听不懂这些词的具体含义,但她能感觉到,这些话语里,不带任何属于“零”的情感。那是另一种语言,一种属于“暴君”的、由数据和逻辑构成的语言。

他正在做梦。或者说,那个“暴君”,正在他的梦里,整理着自己的……档案。

灰鸦背着他,一言不发地走着。她感觉自己背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来自旧世界的、充满了不祥秘密的……黑匣子。

有好几次,她真的想把他扔下。

尤其是在她因为脱力而摔倒,两个人的身体滚在一起,她的伤口被狠狠撞在地面上,疼得她几乎要昏过去的时候。

她趴在地上,看着身边这个依旧昏迷不醒的少年,心中那股名为“理智”的声音,在疯狂地叫嚣:扔掉他!他是个累赘!他是个怪物!他会害死你!

但每当这时,她总会想起弟弟的脸。

那个躺在病床上,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皮肤上浮现出诡异的、如同鳞片般的结晶的弟弟。钢铁壁垒里最好的医生,也对那种怪病束手无策,只能用昂贵的药物,延缓他“石化”的过程。

为了那些药,她才会接下各种最危险的任务,才会像秃鹫一样,在废土上空盘旋,寻找任何一丝可以换成钱的尸体和物资。

而零……

“样本b-7……基因链崩溃……”

这些词,在她脑中回响。

这个少年,本身就是一个生物科技的产物。他的创造者,那个“暴君”,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疯狂的科学家。也许……也许他知道些什么。也许,在他身体里隐藏的那些旧世界的秘密里,就藏着……治好弟弟的希望。

这个念头,就像一株在剧毒土壤里长出来的、唯一的解药。它很疯狂,很渺茫,甚至很愚蠢。

但对于一个快要溺死的人来说,哪怕是一根稻草,也会用尽全力去抓住。

“……妈的。”

灰鸦低声骂了一句,重新将零扛了起来。那股因为求生和希望而压榨出的力量,让她再次站了起来。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希望,还是……另一个通往更深地狱的入口。

又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水壶里的最后一滴水也被喝干,当她的嘴唇干裂得像龟裂的大地,当她的意识已经开始因为脱水和饥饿而模糊时……

她闻到了一丝……风的味道。

不是地下通道里那种沉闷的、带着霉菌和死亡气息的死气,而是……流动的、带着沙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腥气的……真正的风。

有出口!

灰鸦的精神猛地一振。她循着风来的方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前面那片隐约有光亮的地方爬去。

终于,她推开一扇被瓦砾半掩着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刺眼的、灰蒙蒙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让她那双早已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刺痛得流出了眼泪。

她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