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歌听了周小茹那尖锐的质问,脸上非但没有恼怒,反而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苦涩笑容,她避而不答,反而抛出一个问题:
“小茹,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直接去找月月,而是先来找你谈吗?”
她没有等周小茹回答,便自问自答,语气带着一种“掏心窝子”的后悔莫及:
“因为……我们已经吃了一次亏。”
周小茹挑了挑眉,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宋歌长长地、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追悔莫及”的沉痛,开始讲述她精心编排的“故事”:
“唉——!老二没了之后,我们两个老的就慌了神,想着以后养老怎么办?思来想去,就只能去找老大留下的那个孩子,林楠。”
她开始描述如何“苦心”经营与林楠的关系:
“我们跟他说,当年不是我们狠心不管他,都是他那个妈吴雯的问题!是她拦着我们,不让我们亲近孙子!我们把赔偿金扣下,也是为了他好,是怕吴雯把钱都贴补了后来的老公和孩子,让他受了委屈,最后还什么都落不下……”
周小茹听到这里,忍不住嗤笑一声,眼神里的讽刺毫不掩饰。
这颠倒黑白、推卸责任的做派,果然很符合这老两口的风格。
宋歌被这声嗤笑弄得脸色有些难堪,但戏还得演下去,她硬着头皮继续,语气变得更加“委屈”:
“为了取信他,让他相信我们的‘诚意’和‘苦衷’,我们甚至还咬牙,给他过户了一套房子!楠楠那孩子……当时也确实信了我们,跟我们亲近了不少。”
她话锋一转,开始痛心疾首地讲述“变故”:
“可惜啊……后来我们太高调了!觉得手里有钱,孙子又考上了好大学,前途一片光明,往后养老有了着落,这好日子就在眼前了……”
她捶了一下自己的腿,懊悔道:
“……人就有些飘了,忍不住在外面多显摆了几句。”
“没想到,就遭了别人的嫉恨!有人看不惯我们好,心里嫉妒,就写了封匿名信,把当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添油加醋地全都捅到了楠楠面前!”
她刻意强调林楠的“反应”和自己的“无助”:
“楠楠那孩子年轻气盛,哪里接受得了这个?直接就跑回来找我们对质!我们……我们百口莫辩,解释不清啊!最后大吵一架,他现在恨死我们了,嚷嚷着要跟我们断绝关系,说什么都不肯原谅我们……”
最后,她图穷匕见,道出了找上周小茹母女的“无奈”:
“我们这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只能回过头来找月月。要不然,我们手里就是有再多的钱,等我们老得动不了了,没人管,没人问,就算住进养老院,那也是要被人欺负死的啊!”
周小茹敏锐地抓住了宋歌话里一个看似不合逻辑的地方,犀利地问道:
“哪怕你们承诺以后把所有钱都给他,他也不肯接受,不愿意给你们养老?”
“这就是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年轻人,和我们这些老家伙想法的区别了。”
宋歌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种混合着无奈和“过来人”洞察的神情,她看着周小茹,反问道:
“现在,你清楚我为什么不直接去找月月,而是必须先来找你谈了吧?”
她开始将自己的“失败经验”娓娓道来,试图与周小茹这个“明白人”达成共识:
“当初我们为什么不先去找吴雯?因为我们清楚,吴雯恨我们入骨,让她点头答应照顾我们,难度太大,几乎不可能。所以我们绕开她,直接找到了林楠。”
她分析着当初的“策略”,听起来颇有道理:
“林楠他没亲身经历过当年我们和吴雯撕破脸的种种,对那段恩怨没有切肤之痛。就算吴雯平时在他面前怎么诋毁我们,那也只是‘听说’,隔了一层。人是很难对没亲身经历的事情真正感同身受的。”
“我们手里,不光有‘血缘关系’这张牌,更能给他看得见、摸得着的实际利益!他年轻,社会经验少,心思相对单纯,我们觉得,说服他接受我们、原谅我们,要容易得多。”
说到这里,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血的教训”:
“可经过林楠这一遭,我们算是彻底明白了!我们低估了一个年轻人所谓的‘自尊心’和‘是非观’!”
“他们热血上头的时候,为了心里那口‘气’,为了一个他们认定的‘对错’,是可以不管不顾,完全不去权衡什么实际利益的!哪怕前面是金山银山,他觉得你‘人品不行’,就能眼睛都不眨地给你掀了!”
周小茹听着这番话,面上不显,心里却快速盘算着。
宋歌的分析,虽然带着强烈的自我开脱,但其中关于成年人与年轻人思维差异、以及利益权衡的部分,确实戳中了她作为一个务实母亲的认知。
这让她对宋歌的提议,又信了几分。
“这事儿不小,我需要时间考虑考虑。” 周小茹没有立刻答应,保持着最后的警惕。
宋歌对此表示理解,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早就料到”的神情:“行,你慢慢考虑,应该的。”
周小茹确实心动了。将公婆的资产尽数收入囊中,对她们母女而言,诱惑太大了。
但多年的教训让她不敢轻易相信这老两口,尤其是他们转变的缘由实在太过突兀。
接下来的几天,周小茹看似随意地绕到林家老两口所住的小区附近,找了几位面熟的老邻居,借着闲聊的名义,旁敲侧击地打听情况。
“哎,你说老林他们家啊?”
一个正在楼下晒太阳的大妈一听这话茬,立刻来了精神,“前阵子那可真是风光!老两口穿金戴银的,天天下馆子,旅游照片发个不停,那日子过得,谁看了不眼红?”
另一个正在择菜的大婶凑过来,压低声音补充道:“不过最近倒是消停多了,也没见他们再显摆。具体出了啥事不清楚,但瞧着那精气神儿是蔫了不少……”
这时,一个刚从外面回来的邻居恰好听到,插嘴道:“我估摸着啊,跟他们那个大孙子有关!就前一段时间,我好像看见那小子回来了,急匆匆的。”
“没过多久,老林家就传来摔东西和吵架的动静,吵得可凶了!我隐约听见什么‘养老’、‘骗子’之类的词儿,那小伙子后来是摔门走的,脸色难看得吓人!”
这几番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竟然与宋歌的说法基本吻合。
周小茹心里最后那点疑虑,渐渐消散了。
她基本可以确定,宋歌这次找上她们,并非又是什么阴谋,而是真的在走投无路之下,将她们母女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和养老保障。
心里拿定了主意,周小茹片刻未停,直接找到了林月月所在的学校。
在校门口看到女儿背着书包走出来时,周小茹的心就先揪了一下。
林月月看到母亲,脸上闪过浓浓的惊讶:“妈?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周小茹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女儿身上那件明显单薄、甚至有些旧的外套上。
初春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风吹过,她看到女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她快步上前,一把拉过女儿的手,触手一片冰凉的寒意,心里顿时像被针扎了一样。
“怎么穿这么少?”周小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和急切,“这都什么天气了,春捂秋冻不知道吗?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林月月有些局促地想把手抽回来,下意识地扯了扯已经有些短了、露出手腕的袖子,低着头,声音细小得几乎听不清:
“那些厚点的衣服……都穿不下了,小了。我……我不敢跟舅舅说。”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更深的委屈和不安:
“舅妈带着表妹走了之后,舅舅虽然什么都没说,可他那沉默的样子……我看着害怕。”
女儿这几句轻飘飘的话,像重锤一样砸在周小茹的心上。
她看着女儿冻得微红的鼻尖,身上不合时宜的旧衣服,还有那小心翼翼、生怕惹人不快的模样,鼻子猛地一酸,滚烫的泪水瞬间就冲上了眼眶,差点当场掉下来。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这样带着个“拖油瓶”女儿回娘家,时间长了会惹人嫌、看人脸色吗?
她太知道了。
可她没有办法啊!
一个没什么文化、没什么门路的单身女人,要独自在外打工谋生,带着未成年的女儿,谈何容易?
光是找个能同时容纳母女俩、价格又能承受的住处都难如登天。把月月暂时托付给弟弟,是她当时能想到的、唯一一条既能保住女儿安稳、又能让自己出去挣钱的活路。
她心里是真心实意地感激弟弟。
感激他看在姐弟情分上,愿意在这个节骨眼收留月月,给了孩子一口热饭,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屋顶。
对于弟妹的反应,她心里恼怒吗?
有点。但更多的是理解。
将心比心,谁家日子都不宽裕,平白多一张嘴,多一份开销,还要多操一份心,天长日久,谁能没点怨气?
弟妹带着自己亲生女儿离开,虽然决绝,却也是被现实逼的。
没钱,是真难啊。
周小茹心像是被泡在黄连水里,又苦又涩。她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开口:
“月月,妈知道你爷爷奶奶不是东西……但是,如果他们愿意……愿意给我们一些钱,改善我们的生活……”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月月骤然拔高的、带着尖锐抗拒的声音猛地打断:
“妈!我不要他们的钱!我绝对不会原谅他们的!”
林月月误会了,她以为母亲是看到她现在的窘迫,动了让她向爷爷奶奶低头、甚至回到那个冰冷林家去的念头。
她脸上写满了惶恐和坚决,仿佛那是比眼前贫困更可怕的事情。
“跟着你,再苦再累我也心甘情愿!他们就算有金山银山,我也一点都不稀罕!我不要!”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在父亲尸骨未寒之时,那两个所谓的“爷爷奶奶”是如何用最刻薄、最丑恶的嘴脸,将她们母女像丢垃圾一样赶出家门!
他们骂她是“赔钱货”,骂妈妈是“扫把星”!那些冰冷的言语和眼神,是她心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年轻人的尊严和骨气啊……
周小茹看着女儿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那双和自己年轻时一样倔强的眼睛,心里泛起一阵无力的苦笑。
她那个婆婆,说得还真是一点都没错。年轻人就是会把一口气、一份尊严,看得比天还大,比任何实际的利益都重。
可是……
周小茹的目光,再次落到女儿那冻得通红、下意识蜷缩起来的手指上,落到那件明显短了一截、洗得发白的旧外套上。
她想起弟弟日益沉闷的样子,想起那个因为她们而支离破碎的娘家……
她所有的骨气和坚持,在女儿此刻真实的苦难面前,在弟弟为自己承担的代价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
活下去,让女儿活得稍微好一点,比那口虚无缥缈的“气”,重要得多。
“你们现在就要把房子过户给月月。”
再次和宋歌坐到一起,周小茹的心情已经变了,她现在只想为女儿争取更多的利益。
“不行,”宋歌拒绝了:“我们之前也把一套房子过户给了林楠,他还不是说不管就不管了。我们现在要不回来。直接打水漂了。”
宋歌的拒绝在周小茹意料之中。
周小茹闻言,不仅没怒,反而轻轻向后靠进椅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锐利得像淬了毒的刀片。
“不行?”她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千斤重的压力,“婆婆,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死死锁住对面那个眼神闪烁的老妇人。
“现在,是你们求着我,求着月月,给你们留一条养老的后路!不是我在求你们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