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与那不知名对手在暗处的交锋,如同深海下的暗流,汹涌澎湃,却不为水面所察。
林楠?
他别说参与其中,连这棋盘的存在,都是在御书房里听皇帝亲口点破,才后知后觉。
没办法,他林楠再能耐,也得讲究个基本法。
过来满打满算不到一个月,能把原主留下那点散乱的人手整合起来,在京中织成一张勉强能用的情报网,已经算他能力超群、呕心沥血了。
直到听见皇帝那句“有人假借东宫令牌”,他才悚然一惊,原来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
而真正让他清晰感知到那“第三方”存在的,是数日后的一道弹劾——御史台有人上书,参奏齐正之子齐文渊科考冒籍,请求褫夺其功名!
除了他因为这桩荒唐婚事追着齐家不放,竟然还有别人,也在对着齐家穷追猛打,而且角度如此刁钻毒辣,直指读书人的命根子——功名!
他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摇曳的树影,脑海中飞速闪过前些时日皇帝雷厉风行处理掉的那一批官员。
当时他没有深思,此刻再想,那分明是皇帝借着由头,在斩断某些伸得太长的手!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林楠,在这盘他刚刚看清的棋局上,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个冲锋陷阵、吸引火力的莽夫?
一枚用来搅乱局势、试探皇帝反应的棋子?
“呵……”林楠低笑一声,眼神却冷了下来。
不过,他林楠阴差阳错把事情彻底闹大,把太子、三皇子乃至皇帝都拖下水,让这本该在暗处进行的算计,提前暴露在了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这算不算是,歪打正着地报复了那幕后之人一把?
“想拿小爷当枪使?”林楠磨了磨后槽牙,“也得看看你这手,够不够硬!”
现在看来,齐家恐怕也不完全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若非齐家在某些方面没有满足幕后之人的要求,甚至是反水了,对方何至于如此气急败坏,要断送齐正独子的前程?
齐家被报复,林楠只有拍手称快的。
但“冒籍”二字,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记忆深处的一个角落,想起了原主记忆里的一个人物——霍昭。
此人身世颇为坎坷。
他本是江南荆州人士,少年丧父后,随母改嫁到了北方青州。
继父待他尚可,他便在青州安心读书,参加科考,一举中了举人。
然而,喜报刚至,举报也随之而来。
有人状告他“冒籍”,说他原籍荆州,却占了北方更容易考上的名额。
当时的主考官惜才,又考虑到他家庭实际情况,并未深究其罪,却也无法承认他的成绩。
霍昭也是个有骨气的,既然青州不认,他便收拾行装,返回原籍荆州,准备三年后再考。
凭借真才实学,他再次在荆州考中了举人!
可命运再次与他开了个残酷的玩笑。又有人举报他“冒籍”——理由是他如今户籍确在青州,却在荆州参考!
这一次,当地学政严格依律办事,不仅取消了他的功名,更判他杖责,投入大狱。
几经波折,虽被放出,却也被剥夺了科考资格,仕途尽毁。
后来他辗转成为三皇子的幕僚,此人智计百出,心思缜密,没少为三皇子出谋划策,堪称其登上帝位的一大肱骨。
三皇子登基后,他推动的第一项重大改革,就是修订了科举中关于户籍认定的陈规旧法。
一个因为模糊的户籍政策而被彻底毁掉前途的人才……
林楠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霍昭还是正常入朝廷效力的好,做什么幕僚。”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楠像是突然转了性,有事没事就往东宫跑,言语间总有意无意地往“科考”二字上引。
一会儿抱怨某某翰林学士的文章写得佶屈聱牙,一会儿又点评今科进士游街时哪个长得有碍观瞻。
次数多了,太子终于从堆积如山的公文里抬起头,奇道:“你近来是怎么回事?三句话不离科考,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被齐家那丫头刺激狠了,真想头悬梁锥刺股,考个功名一雪前耻?”
林楠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跳脚,摆出一副混不吝的纨绔样:“表哥你少瞧不起人!她齐幼窈逃婚,不就是嫌小爷我不上进吗?我呸!小爷生来就是皇亲国戚,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需要用那劳什子功名装点门面?”
他梗着脖子,说得理直气壮:“我那叫不上进吗?我那叫用不着!真当小爷没那个本事?我要是认真起来,闭门苦读个三四个月,信不信直接给你考个状元回来!到时候羞死他们!”
太子看着他这副“老子天下第一”的狂样,好悬没笑出声,强忍着嘴角的抽搐,低头继续批他的奏章,懒得搭理这活宝。
林楠却蹭了过来,用肩膀撞了撞他,语气瞬间从嚣张变得赖皮:“所以……表哥,那个……报考都要准备些什么资料?流程怎么走啊?”
太子执笔的手一顿,难以置信地抬眼看他,被他这毫无过渡的转折给气笑了:“你连报考要准备什么、流程如何都一无所知,还大言不惭要考状元?林楠,你这牛都快吹到天上去了!”
“哎呀,我这不是没经验嘛!”林楠开始耍赖,扯着太子的袖子晃悠,“好表哥,亲表哥,你就帮帮我嘛……你就告诉我,第一步该干嘛?”
太子被他缠得没法,加之这些时日也确实被政务压得喘不过气,被他这么一闹,倒也觉着几分好笑和放松。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命内侍取来空白的考生登记表册,提笔道:“罢了,看你如此‘诚心’,孤便破例一次。”
他一边摇头,一边蘸墨:“让一国太子亲自给你填写报考资料,林楠,你真是古往今来头一份了。”
林楠立刻眉开眼笑,狗腿地凑上前,又是捏肩又是捶背,探头看着太子落笔。
当看到“籍贯”一栏时,他像是才想起这回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不情愿地嘟囔:“啊?我这还得千里迢迢跑回益州去考啊?”
他自小在京城长大,吃喝玩乐、交际人脉全在此处,猛地让他回那印象模糊的“原籍”去考试,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太子笔尖一顿,也被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