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艾尔对女孩的到来没有丝毫意外。他的目光掠过她,如同扫描一件无生命的器物。
女孩下唇被贝齿紧紧咬着,泄露出主人极力压抑的恐慌;纤细的手指蜷缩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带着细微的、无法自控的颤抖。然而,当她的视线最终迎上他时,那层水光潋滟的恐惧之下,竟挣扎着燃起一簇异常坚定的火苗。
男人漠然转身背对着自己,他像一座黑色的山峰,矗立在主厅中央。没有多余的话语,甚至吝于给予她多一秒适应这神域的时间都没有。
黑色的披风无风自动,他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一声低沉的轰鸣并非源于听觉,而是直接撞击在灵魂层面。
霎时间,一片浩瀚无垠的立体星图轰然降临,并非投射,而是如同一个微缩的宇宙本身,带着不容置疑的物理存在感,蛮横地挤占了艾莉娅全部的视野,甚至挤压着她的呼吸。
无数幽蓝与银白的光带纠缠、奔流,那是氪星基因法典的具象,是生命最本源的奥秘在咆哮。而在星图中央,一具由纯粹能量勾勒的、不断在凝聚与崩坏间挣扎的骨骼雏形,正发出无声的哀鸣,每一次闪烁都像是敲打在她心口的丧钟。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卡尔的声音冰冷,不带任何引导,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这是考试。也是她价值的第一道验证。
艾莉娅强迫自己忽略那铺天盖地的信息流。她深吸一口气,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自己几乎被那投影的光芒吞没。女孩仰着头,瞳孔快速移动,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过滤、分析、寻找模式。
她没有去看那些最炫目的宏观结构,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能量流动最紊乱、骨架雏形闪烁最频繁的区域。那里,如同两条汹涌但本质迥异的河流试图强行汇合,激起无数毁灭性的漩涡。
几分钟的绝对寂静,只有能量模拟发出的微弱嗡鸣。卡尔悬浮在一旁,熔金的眼眸凝视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那紧蹙的眉头,那无意识咬住的下唇,那因高速思考而微微颤抖的指尖。
终于,她开口了,声音因最初的紧张而微哑,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属于研究者的笃定:
“你在试图……用氪星的‘能量模板’,去强行驱动一个……基于地球生命基质概念构建的框架?”
她伸出手指,虚点在几个关键的能量节点上。
“看这里,还有这里。能量传导的模式是纯粹氪星化的,高聚合,定向性强。但它试图通过的‘通道’,其物理特性却更接近地球碳基生命的细胞膜结构,更松散,更具包容性。这就像……”
她寻找着一个恰当的比喻,目光扫过卡尔那身线条硬朗、功能至上的黑色战甲。
“……就像试图将一艘星际战舰的引擎,强行塞进一艘木质帆船的船壳里。动力本身没错,船壳本身也无辜,但强行结合的结果,只能是解体。”
她顿了顿,终于鼓起勇气,侧头看向卡尔。他依旧面无表情,但那双熔金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烁了一下,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
“所以,问题可能不在于模板,也不在于框架本身,” 她总结道,声音更稳了一些,“而在于缺少一个能够协调两种完全不同能量语言的‘接口’。”
卡尔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降低了一丝悬浮的高度,使得他不再是完全地俯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艾莉娅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毫厘。
“接口。”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调平直,听不出褒贬。“你认为,存在这种‘接口’?”
“理论上,任何能量形式之间都存在相互作用的可能,” 艾莉娅谨慎地选择着词汇,既不能显得无知,也不能过于狂妄,“关键在于找到那个共振点,或者,创造一个能够理解并转化双方信息的缓冲地带。”
她指了指那具不断明灭的骨架:“或许,我们不应该想着去‘改造’哪一方,而是‘搭建’一个能让它们共存的新结构。”
卡尔沉默了。他巨大的投影操作着眼前的基因序列,数据流以更快的速度奔腾。他似乎在验证她的观点。
过了许久,他再次开口,依旧是命令式的口吻,但内容却发生了改变:
“堡垒的基础科学数据库,权限1,对你开放。给你一个地球标准日的时间,给我一个关于这个‘接口’或‘缓冲地带’的初步理论模型。”
话音落下,一道柔和的光束从上方投射下来,在艾莉娅面前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可交互的操作界面,上面流动着她无法完全识别的氪星文字,但辅以大量的数学模型和能量图谱,足以让她理解其基础原理。
他没有再看她,重新将注意力投入那浩瀚的基因法典之中。
但艾莉娅知道,第一关,她勉强通过了。
她走到那个新出现的工作台前,手指轻轻触碰那冰冷却蕴含着无尽知识的界面,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跳动着。
她坐下来,深吸一口气,将全部精神投入到眼前晦涩难懂的数据中。
她不仅要找到一个“接口”,她更要在这神之领域的缝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线生机。
而在她身后,那悬浮的黑色身影,在她埋首数据的某个瞬间,熔金的眼眸曾极其短暂地、完全地落在她专注的侧影上。
这就是克拉克喜欢的?那眼神里,恶意依旧,但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味。
在北极的极昼中,时间的流逝只能通过能量循环的微弱波动和两人之间日益密集的思维碰撞来标记。
主厅中央,那幅代表氪星生命奥秘的浩瀚星图几乎成了永恒的背景,而艾莉娅,已经从最初那个被其震慑得几乎无法呼吸的囚徒,变成了一个可以站在它面前,与它的主人进行激烈辩论的“合作者”。
争论的焦点,集中在艾莉娅提出的“能量缓冲层”概念上。
“你的构想,建立在将两种能量形式视为平等、可调和的基础上。”卡尔的声音冷硬,如同氪星的水晶结构,毫无转圜余地。
男人悬浮在星图前,指尖划过一道代表高纯度氪星生命能量的炽热光流,“但氪星能量本质上是更高阶的存在。让它去‘适应’低等能量基质,本身就是一种退化。”
艾莉娅站在他侧下方,仰头看着那流动的数据,脸上带着缺乏睡眠的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她没有退缩,反而向前一步,虚拟操作界面在她手中飞快地重组着数据模型。
“不是‘适应’,是‘翻译’和‘桥梁’。”她的声音因为连续思考而有些沙哑,但逻辑清晰得可怕,“这不是优劣问题,是本质差异。就像声音和光,没有高低之分,只是传播介质和感知方式不同。强行让光变成声音,只会两者皆失。”
她调出一个她自己构建的模拟界面,上面显示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能量波动频率。
“看,这是氪星生命能量的核心频率,尖锐、集中。这是地球标准生命基质的能量场,更弥散、包容。你的方法,是试图用前者去‘覆盖’后者,结果就是冲突和湮灭。”
她的手指在界面上一划,引入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层层嵌套的滤波和转换算法,“但如果,我们在这里,加入一个能够识别并‘理解’氪星能量指令,并将其‘转译’成地球基质能够接收并执行的‘缓冲层’呢?它不是削弱氪星能量,而是充当一个双向翻译器,确保指令的精准传达,同时保护载体不被过高的‘电压’击穿。”
卡尔沉默着,熔金的眼眸凝视着她构建的那个模型。这个思路,确实是他未曾深入想过的。他一直执着于如何让氪星的种子在异星土壤中强行生长,而她却提出了一个为种子和土壤之间,搭建一个定制生态舱的方案。
这不是屈服,而是一种更高级的、基于理解的整合。
“理论上有一定新意。”他最终开口,语气依旧平淡,但那个短暂的停顿,以及用了“新意”而非直接否定,对卡尔·艾尔而言,已是极高的评价。
“但模型的稳定性和能量损耗率,无法通过初步验算。”
“那是因为滤波层级设置还不够优化,而且忽略了能量回流自洽的问题。”艾莉娅立刻接上,她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解决问题的狂热中,甚至暂时忘记了面对的是谁。
女孩纤细如水葱般的手指快速地在界面上修改着参数,嘴里喃喃自语,“如果在这里引入一个负反馈循环,将溢出的能量引导至……”
卡尔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那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那双紧盯着数据流、闪烁着智慧火花的眼睛。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掠过心头,那不是对克拉克残留意识的厌烦,而是一种纯粹的、对另一个智慧大脑运作方式的欣赏。
她确实有用,甚至在某些角度,提供了他因自身立场和思维定式而忽略的可能性。
但这种欣赏刚一冒头,就被他脑海中尖锐的警告压了下去。
信任是奢侈品,更是致命的弱点。她所有的才智,所有的顺从,都可能是精心伪装的陷阱。她一定在利用每一次接触,每一份权限,寻找逃脱的契机。他不能有丝毫松懈。
就在这时,堡垒的应急系统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提示音。卡尔眉头微蹙,他需要暂时离开,去处理一点“外部干扰”,大约是那些不肯放弃搜寻的人类虫子们又一次徒劳的尝试。
他没有对艾莉娅解释,身形一闪,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主厅。
艾莉娅在他离开后,肩膀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绷紧。她立刻利用这宝贵的时间,利用自己少得可怜的权限更加大胆地探索着堡垒系统的深层结构,寻找着任何可能被忽略的漏洞,同时也在不断完善着那个“缓冲层”模型。
几个小时后,卡尔回来了。
他依旧是无声无息地出现,但这一次,他身上带着一丝极淡的、与堡垒纯净能量环境格格不入的血腥气?以及一种被压抑着的、冰冷的怒意。
他冷硬漆黑的战衣上沾染着鲜血,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卡尔没有立刻回到星图前,而是走向了堡垒内置的医疗修复平台。平台上的机械臂自动伸出,发出柔和的扫描光束,笼罩住他的右臂。
在那里,黑色战甲的衣袖有一处不易察觉的破损,下方隐约可见一道不算深、但边缘泛着诡异幽绿色微光的伤口,那是被红太阳光线削弱后,再被氪石划伤留下的痕迹。
艾莉娅的心猛地一沉,她几乎能想象到外面的战斗有多激烈。141的作风她太了解了,他们绝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用上所有能想到的、能伤害到他的手段。
她看着他沉默地接受治疗,那冰冷的机械臂与他不带一丝痛楚的表情形成了鲜明对比。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有对他受伤的快意吗?或许有一丝,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悲哀,和对同伴们处境的深深忧虑。
也许现在正是施展自己善意的好时机,女孩看到旁边储备的、用于处理非氪星物质的急救箱。她走过去,拿出一卷无菌纱布,默默地递向他,并没有碰到他,只是递到他能看到的地方。
这个动作却像点燃了炸药桶。
卡尔猛地一挥手臂,动作快得带起残影,精准地拍在她的手腕上!
“别碰我!”
他的声音如同冰锥炸裂,带着毫不掩饰的、极致的厌恶。那双熔金的眼眸瞪视着她,里面翻涌着被冒犯的怒火,仿佛她的触碰是什么玷污了他的脏东西。
艾莉娅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一跳,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纱布脱手掉落在地,滚了出去。
手臂迅速变得通红,高高肿起,女孩眼里闪烁着因疼痛而冒出的泪花,另一只手迅速捂住伤处。
女孩怔怔地看着暴怒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恶心,一种屈辱感混合着恐惧瞬间淹没了她。片刻,她蹲下身,默默地去捡那卷纱布,指尖有些发抖。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纱布时,头顶传来卡尔冰冷而充满恶劣玩味的声音:
“你就不想知道,我身上的伤是谁给的吗?”
艾莉娅捡拾的动作僵住了,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当然知道,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些她日夜担忧的面孔——Ghost, Soap, Keegan, Kruger, Konig……还有普莱斯队长——在她眼前一一闪过。
她缓缓直起身,没有抬头,脸色苍白得像堡垒外的冰雪。
卡尔看着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心中那股因受伤和受挫而积郁的暴戾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冷笑一声,语气更加刻薄:
“就是你想的那些人。那么,”他俯下身,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声音低沉如同恶魔低语。
“你还会这么‘关心’我吗,艾莉娅·陈?”
艾莉娅紧紧握着那卷捡起来的纱布,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惨白的颜色,仿佛要将那柔软的织物捏碎,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淌。
许久,她终于抬起头,没有看他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而是望向那空旷的、依旧在运转的医疗平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他们……还好吗?”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为他刚才的粗暴寻求一句道歉。她只是想知道,那些为了她而向神明挥刀的人们,是否安好。
卡尔脸上的玩味和冷笑瞬间凝固了。他看着她那双清澈的、带着无法掩饰的担忧和悲伤的眼睛,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感猛地攫住了他。他期待看到她被激怒,看到她恐惧,或者看到她虚伪的关心被戳穿后的狼狈,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问题。
他直起身,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浊自己的视线。
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甚至没有施舍给她任何一个眼神,径直离开了医疗平台,走向那悬浮的基因星图,将那个握着纱布、脸色苍白的女孩,和她那句无声的诘问,一同抛在了身后冰冷的空气中。
那次医疗区的冲突,像一道无形的冰墙,骤然立在了艾莉娅与卡尔之间。之前那段在科研合作中勉强维持的、带着微妙张力的“和平”假象,被彻底撕得粉碎。
艾莉娅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依旧准时出现在主厅,面对那浩瀚的基因星图。她依旧会完成卡尔分配的研究任务,甚至效率比以前更高,提出的方案也依旧精准、富有启发性。但除此之外,一切多余的东西都消失了。
她不再试图与他进行工作之外的任何交流。每天,在完成自己负责的数据模拟或模型优化后,她会简洁地汇报结果。
“K-7区模拟完成,能量逸散率降低百分之三。”
“缓冲层第三迭代模型已提交,等待验证。”
然后,不等卡尔回应,便会立刻转身,离开主厅,回到堡垒分配给她的那个狭小、冰冷的休息隔间,步伐决绝,没有丝毫留恋。
她不再看他,除非必要的工作对视,她的目光总是巧妙地避开他,落在数据流上,落在控制界面上,或者干脆放空,仿佛他只是一个发布指令的、没有实体的声音。
以往那些被卡尔视为“小把戏”的关心,彻底绝迹。
曾几何时,当卡尔连续数日沉浸在那庞大的基因序列中,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时,艾莉娅会在第二天清晨,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轻声问一句:“你……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而那时的卡尔,会从数据流中抬起冰冷的眼眸,用一种带着嘲讽和警告的语气回应:“氪星人的生理结构不需要你们碳基生命脆弱的睡眠来修复。管好你手头的事,别以为用这种拖延时间的幼稚手段能蒙混过关。”
那时的女孩,听到这样毫不留情的回绝,并不会显得多么受伤。她有时甚至会讪讪地笑一下,那笑容里带着点无奈,也带着点“果然如此”的了然,然后便捧着自己用堡垒设备勉强冲泡出来的、味道古怪的“咖啡”,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埋头工作。
那杯咖啡的温热,和她那不经意的讪笑,曾是这个冰冷空间里,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过的、属于人类的生气。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主厅里只剩下星图数据流动的幽光,以及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剑拔弩张的沉默。
这紧张氛围很大程度上是卡尔单方面制造的。他周身的气场比以往更加冷硬,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审视,仿佛随时准备揪出她的任何一点错处,任何一丝可能隐藏的背叛。
他并不在乎女孩如今这副将自己完全隔绝在外的模样。因为他们之间,本就该是如此。
利用与被利用,监视与被监视。任何超出这个范畴的互动,都是危险且多余的。她现在的“识趣”,正是他一直以来所期望的。她终于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一个工具,一个暂时还有用的零件。
然而,不知为何,当他的目光偶尔掠过那个空荡荡的、她曾经放置过一杯热饮或者曾为自己准备早餐的角落,当主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无尽星海的死寂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感会悄然滋生。
这死寂,与他独自存在时的绝对寂静不同。这是一种曾经有过微弱声响,如今却重归虚无后,反而更显空洞的寂静。
克拉克残留的、软弱的情感在作祟。
卡尔更加厌恶自己被艾莉娅改造后的身体,让他跳动的心脏出现两个独立的灵魂,他厌恶任何影响他绝对理性判断的东西。男人强行将注意力拉回到基因法典上,试图用更繁复的计算、更庞大的数据流来填充那莫名的不适感。他需要尽快取得突破,证明留下她的价值,然后或许就能彻底摆脱这种由她带来的、恼人的情绪波动。
当主厅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和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被隔绝在门外后,艾莉娅才允许自己真正松懈下来。她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
每一天,在卡尔·艾尔那熔金眼眸的注视下工作,都像在刀尖上行走,耗费的心神远超任何一场高强度的实验。
她所在的这间卧室,与其说是卧室,不如说是一个功能齐全的囚室。空间不大,陈设极其简洁,带着氪星造物特有的、毫无冗余的冷硬感。
一张铺着未知材质织物的床,一个集成式的淋浴间和卫生间。这里最初的设计用途,卡尔曾无意中提及,是为了将来可能创造的、需要模拟休息状态的氪星生化人准备的。如今,在那些冰冷的、尚未被赋予生命的造物出现之前,她一个活生生的、有着复杂情感的人类成了这里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住户”。
讽刺的是,这间为“非人”存在准备的房间,此刻却成了她唯一能短暂找回“人性”的避难所。
艾莉娅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淋浴间。温热的水流冲刷而下,暂时驱散了身体的寒意和紧绷的神经。氪星科技模拟出的水流恰到好处,但她却莫名怀念起基地里那个水压总是不太稳定、偶尔会忽冷忽热的旧淋浴间,那是“活着”的感觉。
洗漱完毕,她换上堡垒机器人生成的柔软的睡衣,坐在床沿。窗外,是北极永无止境的、被极昼阳光照得刺眼夺目的皑皑白雪。视野所及,除了白色,还是白色,纯净得令人心慌,也寂寥得让人绝望。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方。
爸爸妈妈……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以陈清雁的性格,绝不会坐以待毙,她一定在动用一切资源寻找自己,那份焦灼和担忧,光是想象就让艾莉娅心如刀绞。查理呢?那个总是试图用宽厚肩膀为她挡住一切风雨的父亲,此刻该是多么的无力和愤怒。
还有141的那些人们,一想到他们,艾莉娅的心更是一阵抽紧。Ghost 的沉默寡言下是极致的执着,Soap 看似跳脱实则重情重义,Konig 庞大身躯里藏着不容置疑的忠诚,Kruger 更是如同暴烈的火山……除了 Keegan 或许还能在绝境中保持一丝冷静,其他人,在面对卡尔这样强大到令人绝望的敌人,在屡次救援失败后,会陷入怎样的自责和气馁?他们会不会因为她的失踪而采取更激进、更危险的行动?
手腕上,被卡尔拍打过的地方,已经浮现出一片清晰的青紫色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狰狞。稍微活动一下,就会牵扯周围的肌肉,传来隐隐的痛感。这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现实的残酷,也像一针强效的催化剂,将她心中逃离的念头淬炼得无比坚定。
她必须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