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高鉴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军营的大练兵之中。整编军队、磨合阵型、督导训练,每一桩每一件都需他亲力亲为,耗费心神。每日拖着疲惫却亢奋的身躯回到将军府时,往往已是星斗满天。
这一日也不例外。他刚踏入府门,卸下沾满尘土的大氅,早已等候多时的两道年轻身影便如同闻到花蜜的蜂蝶般,“噌”地围了上来。
“大哥回来了!”
“鉴哥辛苦!”
正是他的两位堂弟,高朗与高安。两人脸上堆着殷勤的笑容,手脚麻利地帮高鉴解开冰冷的甲胄绊扣。高朗稳重些,动作还算规矩;高安则少年心性,一边帮忙,一边眼巴巴地望着高鉴,那眼神里充满了渴望与急切。
沉重的甲胄甫一卸下,高安便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讨好与试探:“鉴哥,你这整日泡在军营,练兵选将,好不威风!是不是……是不是伯母在信中特意嘱咐了你,不让我和小朗哥做冒险的事儿,所以你才一直把我们晾在府里呀?”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委屈与不甘:“我们都来了这么些时日了,总不能一直这么干看着吧?连赵鸿永那憨货都当上都尉了,我们……我们哪怕从小卒做起也行啊!”
高鉴闻言,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连日操劳带来的疲惫,加上堂弟这般直白的追问,让他一阵头大。他接过仆役递上的热毛巾擦了把脸,才看向眼前两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
高朗虽未说话,但那紧抿的嘴唇和眼中闪烁的光芒,无疑暴露了与高安同样的心思。
“胡闹!”高鉴故意板起脸,但语气并不严厉,“母亲信中确有嘱托,让我多看顾你们,莫要行差踏错。但这并非是将你们‘晾着’。”他放缓了声音,解释道:“你们初来乍到,对军中事务、武阳情势尚不熟悉,贸然授予职司,非但于你们无益,反而可能坏事。眼下军制改革刚刚开始,千头万绪,正是用人之际,岂会闲置你们?”
他看着两人,语重心长:“我与魏先生商议过,你们二人,暂且跟在他身边,学习处理政务,熟悉钱粮刑名,也多观察军中运作。这同样是积累,是历练。待你们根基稍稳,后续扩编之时,自然有你们施展拳脚的位置。届时,莫要嫌职位低微才好。”
他这番安排,既是出于对堂弟的爱护,也是基于现实的考量。高朗、高安虽勇武,但缺乏历练,直接放入龙蛇混杂的军营,风险太大。放在魏征身边,既能增长见识,也能确保安全。
高安张了张嘴,还想再争辩几句,却被高朗悄悄拉了下衣袖。高朗沉稳地抱拳道:“大哥安排,自有道理。我们听大哥的,明日便去寻魏先生。”
话虽如此,两人脸上那难以掩饰的失望,高鉴又如何看不出来?他心中暗叹,知道年轻人耐不住寂寞,渴望建功立业,此乃常情,只能日后寻机再行开导安抚。
大练兵的号角声仍在贵乡城西郊上空回荡,军营中如火如荼的演训已持续了几日。高鉴几乎将全部身心都浸在了那里,直到这一日黄昏,亲卫来报,张定澄将军回来了,正在书房等候。
高鉴精神一振,立刻放下手头军务,快步返回将军府。推门而入,只见张定澄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显然此行有所收获。
“定澄兄,辛苦了!”高鉴上前,无需多言,一切尽在目光交汇之中。
张定澄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函,双手呈上,低声道:“幸不辱命。黎阳一行,见到了孙德胜。他……似乎对当年之事,一直心怀愧疚。”
高鉴接过信函,触手微沉。他走到案前,就着跳动的烛火,小心翼翼地拆开火漆封印。信纸是常见的桑皮纸,上面的字迹算不上漂亮,却写得十分工整用力,仿佛倾注了书写者复杂的心绪。
目光逐字逐句扫过信笺,高鉴的脸色也随之微微变化。信中的内容,确如张定澄所言,主要表达了两层意思:
其一,是孙德胜深切的愧疚与不安。信中反复提及当年高鉴随黎阳运粮队返回老家,却在半途遭张金称部突袭,几乎全军覆没之事。孙德胜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几分惶恐,认为若非他当初的安排,高鉴或许不会遭此大难,险些命丧黄泉。这份迟来的歉意,在字里行间沉甸甸地透出来。
其二,则是一条至关重要的情报,以及一个胆大包天的提议。孙德胜在信中透露,本月初十,将会有一批满载粮秣的官船从黎阳起航,沿大河东来,目的地是濮阳。这批粮草,据说是濮阳郡守用以招兵买马,意图对抗日益强大的高鉴军。而孙德胜,凭借其在黎阳仓盘根错节的关系,恰好能插手此次运输的劳工安排。他承诺,会在船队过了澶渊之后,将船上押运的兵丁和部分不可靠的劳工想办法控制或支开,换上一批“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