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鉴的目光再次落在刚刚写就、墨迹未干的法令条文上,尤其是最后补充的那条关于“画押备案”的注释。他逐字默读,越读越觉得不对劲,眉头紧紧锁起。
“……需事先在库房留存画押样式备案……”
“画押样式”?那些可能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出来的头领,他们的画押能有什么固定“样式”?恐怕每次随手一划拉,都不一样。这如何去“备案”?又如何去核对?
“……并由代书者署名负责。”
代书者?去哪里找那么多“略通文墨”的代书者?每个头领手下若真有这等人才,早就被重用了,还会留在底层?即便有,这些代书者又有多大权威能约束头领的行为?他们敢“负责”吗?最后恐怕又是流于形式,甚至成为新的漏洞。
“我真是读书读傻了!”高鉴猛地低骂一声,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办公区内显得格外突兀。
正埋头于账册的三位老夫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浑身一颤,齐齐抬起头,三双老花眼里充满了惊愕和茫然,傻傻地看着这位新来的、行为古怪的年轻管事。钱老夫子甚至下意识地扶了扶差点掉下的旧冠。
高鉴却没空理会他们的目光。他脸上火辣辣的,不是因为巴掌,而是因为羞愧。自己刚才差点就制定出了一套看似周全、实则完全脱离实际、根本无法落地的“空中楼阁”式法令!
问题的根源在于,自己下意识地还是带着国子监那种“人人皆需识礼知文”的思维惯性,试图用一个相对文明社会的方法,去约束一个几乎建立在文盲和武力基础上的草莽集团。
这就好比试图用精美的瓷器去盛放滚烫的岩浆——不仅无用,还会被反噬。
必须让想法接地气!必须找到一种这些头领们能够理解、操作起来不费劲、同时又具备一定约束力和追溯力的方法!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在粗糙的纸面上来回扫视,大脑飞速运转。
印章!
这两个字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对啊!那些头领不识字,不会写复杂手令,但他们总认得、也总想要代表权力和身份的印记!军中历来也有印信传统,只是到了他们这底层义军这里,变得极其粗糙甚至被忽略了。
一个简单、粗暴却可能极其有效的方案迅速在他脑中成型。
他立刻抓起笔,将刚才那条冗长且不切实际的“注释”全部划掉,墨团污浊了纸面,他却毫不在意。他在旁边空白处,重新写下全新的、更简洁直接的条款:
“注:为便利各部支取,特制发‘支取印’于各头领。此后支取物资,无需书写手令,只需由支取人出示该部‘支取印’,库房查验印鉴无误(需事先在库房留存印模备案),并根据其口头申报之物品种类、数量,开具‘出库单’,由支取人加盖该部‘支取印’确认,库房据此登记出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