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梅的眼窝深陷,仿佛承载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和情感。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像是被岁月的尘埃掩埋,只有在不经意间才会稍稍露出端倪。而那近乎悲悯的郑重,则让人感受到她内心深处的某种沉重。
她手中端着的粗瓷大碗,虽然略显粗糙,但却透露出一种朴实和温暖。碗里,是满满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那稠度足以让筷子立在其中。金黄的米粒在煮沸后绽放出花朵般的姿态,与饱满的红枣相互交融,散发出浓郁而清甜的枣香。
这股温暖的气息,在寒冷潮湿的空气中蒸腾,形成一小团白雾,宛如冬日里的一缕阳光,给人带来一丝慰藉。
她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泥泞,走到隔壁刘寡妇家那扇虚掩的破木门前。眼窝里目光平静地扫过黑洞洞堂屋,又扫过门槛上泡烂的“囍”字碎纸。枯黄脸上没什么表情。
枯黑手极其平稳地、将那个冒热气的粗瓷大碗,极其郑重地、轻轻地、放在了冰凉、沾满泥浆的门槛上。碗底碰门槛,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嗒”一声。
堂屋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骤然停顿!紧接着,是更剧烈、更空洞的喘息!如同濒死的鱼被扔上岸!
吴梅眼窝里那点复杂光芒微闪。枯黑手极其缓慢地从怀里掏出一小块洗得发白、浆得挺括的粗棉布,极其轻柔地盖在热气腾腾的粥碗上。动作轻柔,如为婴儿掖被角。
然后,她腰板挺得笔直,眼窝里目光平静如水,不再看那黑洞洞堂屋一眼,转身,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泥泞,朝李家院门走去。脚步沉稳,如踩鼓点。
雨丝无声飘落。
落在门槛上那个粗瓷大碗,落在盖粗布的粥碗,落在泥泞院子。
堂屋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再次响起,带着溺水者抓稻草般的急切和难以言喻的呜咽!喘息更剧烈、更粘稠!如破风箱扯到极限!
门槛上。
那碗盖粗布的小米粥静静蹲着。
金黄粥面上,饱满红枣在粗布缝隙里若隐若现。
浓郁温暖的米香枣香霸道钻出,混着湿冷空气和隔壁传来的腐臭喘息,形成奇异、令人心酸的对比。
热气在冷雨中无声升腾,又无声消散。
一碗粥。
一个门槛。
隔开两个世界。
一个在暖黄灯光下蒸腾希望笑语。
一个在黑洞洞腐臭里挣扎绝望边缘。
一句无声施舍。
一声宿命叹息。
在淅沥春雨里,无声诉说着黑土地上最朴素也最残酷的因果与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