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门槛粥(1 / 2)

第二年。春末。

雨水没完没了,淅淅沥沥,天像块吸饱脏水的破抹布,灰蒙蒙地罩着屯子。土路泡得稀烂,一脚下去黄泥浆子“噗嗤”直响,没到脚脖子。空气里沤烂的土腥气混着霉味,直往骨头缝里钻。

李家灶房里,煤油灯火苗蔫蔫的,被湿气压着。灶膛火倒旺,橘红火舌舔着锅底,锅里土豆豆角“咕嘟咕嘟”翻滚,香气混着柴火焦香,霸道地顶开湿冷空气。王大柱、王二强、王六子几个汉子围坐桌边,眼窝映着火光,脸带油光,嗓门洪亮地议论向阳公司新开的省城直达线。王四喜眼窝带着书卷气笑意,枯黑手指在新图纸上比划弯曲线条和洋文符号。吴梅、林静在灶台忙活,眼窝里也满是喜气。妮妮抱着虎头,小手指着墙上王小菊穿白大褂、目光锐利的照片,咿咿呀呀。

笑声、说话声、碗筷碰撞声,在暖黄灯光下搅成一锅滚烫的、带着希望热气的粥。

隔壁院子。 刘寡妇家那扇歪斜、漆皮剥落的破木门虚掩着。门框上,褪色的“囍”字碎纸被雨水泡得发白发胀,像烂疮疤粘在朽木上。院子里空荡荡,雨水积成浑浊小水塘,漂着烂菜叶和鸡毛。墙角那堆半湿柴火彻底沤烂,散着刺鼻霉腐味儿。那只瘦骨嶙峋的老母鸡,早没了踪影。

堂屋里黑黢黢。一股浓烈的、混杂汗馊、尿臊和肉体腐烂般的酸臭气,从门缝窗缝钻出来,霸道地混进潮湿空气,令人作呕。

“咳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带着巨大空洞感的咳嗽声从黑洞洞的堂屋传出。嘶哑、破碎,像破风箱被强扯,又像枯枝在寒风中断裂。咳一阵,停一阵,接着是压抑的、濒死般的喘息,带着痰液堵塞喉咙的“嗬嗬”声,在死寂院子里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

“唉……”

一声沉重的、带着巨大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鄙夷的叹息,在李家院门口响起。

村长赵有田,身上披着一件半旧的蓑衣,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斗笠,他那深陷的眼窝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仿佛是被岁月和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他那张枯黄的脸,因为皱纹而皱成了一团,看上去就像是被风干的橘子皮一样。

他那干枯如柴的黑手,紧紧地握着一根油亮的枣木拐杖,这根拐杖似乎已经陪伴了他许多年,上面的纹理都被他的手磨得光滑无比。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李家院门口的泥泞中,一动不动,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然而,他那浑浊的目光却并没有落在李家的院子里,而是投向了隔壁那扇虚掩着的破木门。那扇门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油漆剥落,露出了里面的木头,门上的锁也已经生锈,仿佛随时都可能坏掉。

尽管那扇门紧闭着,但赵有田的目光却仿佛能够穿透那堵土墙,看到黑洞洞的堂屋深处。在那里,或许有他所牵挂的人,或许有他无法言说的故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眼窝里的那点复杂情绪渐渐沉淀下去,最终化作了一种深不见底的、看透世事般的苍凉和近乎宿命般的叹息。

“报应啊……”

声音低沉嘶哑,如老树根摩擦冻土,每个字像沉甸甸石头砸在湿冷空气里。

“这……就是……报应……”

他枯黑手极其缓慢地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泥泞,转身朝屯子深处走去。佝偻背影在灰蒙蒙雨幕里渐渐模糊。

雨,还在淅淅沥沥下。

隔壁院子里,死寂。

只有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压抑喘息,如鬼魂低泣,在湿冷空气里盘旋。

不知过了多久。

李家灶房门“吱呀”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