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王小菊布满泪水和糊糊的脸缓缓抬起，写满了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茫然。她布满冻疮的手极其缓慢地放下空碗，深陷的眼窝茫然地扫过地上那本摊开的、写满天书般符号的书，又极其缓慢地转向王小芬。
王小芬布满老茧的手极其缓慢地停下。她深陷的眼窝极其平静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极其平静地看着王小菊。布满老茧的手极其缓慢地、极其郑重地将手里那团编织好的东西递了过去。
王小菊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圆，写满了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深不见底的茫然！
那是一双用旧毛线编织的露指手套！
颜色暗淡，毛线粗细不匀，针脚却异常细密、结实、保暖。更关键的是，五个指头都露在外面，只在手背和手腕部分编织了厚实的毛线！
王小芬布满老茧的手极其缓慢地指了指王小菊那双布满冻疮裂口、红肿溃烂的手，声音嘶哑，不高，却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沉稳：
“冻疮裂了……戴着写字……不碍事……”
这话像一道道裹着暖流的闪电，猛地劈开了王小菊心中所有的冰封，劈得她单薄的身体筛糠似的剧烈颤抖，劈得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写满了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撼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感激！劈得她喉咙里“嗬嗬嗬”响，滚烫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砸在冰冷梆硬的泥地上，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湿印！
她布满冻疮的手极其缓慢地、极其颤抖地伸出，像捧起稀世珍宝一样，极其郑重地、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双还带着王小芬体温的露指毛线手套！
手套入手，毛线粗糙却温暖，针脚细密，露出的指头位置恰到好处，仿佛量身定做。那温暖像一股滚烫的电流，瞬间传遍她冰冷的指尖，传遍她冻僵的手背，传遍她全身，烧得她心尖滚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三……三姐……”王小菊喉咙里挤出一声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和颤抖的嘶吼，布满裂口的手死死攥着那双温暖的手套，指关节捏得发白，青筋暴凸！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王小芬那张沟壑纵横、写满平静的脸上，喉咙里“嗬嗬嗬”响！
王小芬深陷的眼窝极其平静地看着她，清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嘴角那丝细微的弧度，似乎又深了一分。她布满老茧的手极其缓慢地抬起，指了指地上那本摊开的书，又极其缓慢地指了指王小菊那双布满冻疮的手，声音嘶哑，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书……慢点看……手暖和了……再写……”
说完，她深陷的眼窝极其缓慢地垂下，布满血丝的眼睛再次死死钉在手里的竹针上。布满老茧的手极其缓慢地、极其专注地继续编织起来。竹针“咔哒咔哒”的轻响，在寂静的柴房里，像一曲无声的守护之歌。
王小菊布满泪水的脸深深埋下，死死贴在那双温暖的手套上，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像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布满冻疮的手死死攥着手套，指关节捏得发白，青筋暴凸！
滚烫的泪水混杂着巨大的委屈、深不见底的温暖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感激，汹涌而出，砸在温暖的手套上，洇开深色的湿印！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极其郑重地将那双露指毛线手套套在了自己那双布满冻疮裂口、红肿溃烂的手上！
温暖瞬间包裹了冰冷的指尖，包裹了冻僵的手背，包裹了布满裂口的手掌！那温暖像一股滚烫的暖流，顺着指尖，沿着手臂，涌入心田，驱散了所有的焦躁、所有的绝望、所有的冰冷！也像一道无声的力量，悄然注入她的身体，支撑着她继续面对那座高不可攀的知识堡垒！
昏黄的煤油灯光下，王小菊布满泪水的脸上，那点绝望的阴霾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坚定。她深陷的眼窝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那本摊开的《数理化自学丛书》上！布满冻疮的手戴着那双温暖的手套，极其缓慢地、极其坚定地再次抓起了地上那支沾满唾液和木屑的半截铅笔！
竹针“咔哒咔哒”的轻响，在寂静的柴房里，像一曲无声的守护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