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深夜笔耕(2 / 2)

“添了……”

“亮……”

说完,她没再停留,佝偻着背,深一脚浅一脚,极其缓慢地转身,消失在门帘后面。只留下那三个字,像三颗滚烫的种子,深深埋进了王四喜的心底。

王四喜身体僵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皱巴巴的稿纸,又猛地转向门口,仿佛还能看到娘佝偻的背影。一股从未有过的、滚烫的力量,像破土的春笋,猛地从他心底最深处钻了出来!

他手不再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他猛地低下头,钢笔尖重重地落在稿纸上!

“看图识图,看似复杂,实则有其规律可循……”他不再犹豫,不再害怕,不再去想那些可能的嘲笑和失败!他要把自己摸索的那些“门道”,那些微不足道的“经验”,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写下来!写透!

灯光昏暗,他的字迹依旧歪歪扭扭,像蚯蚓爬行,笔画粗重,深浅不一。遇到不会写的字,他就空着,或者用拼音代替。写错了,就用橡皮仔细擦掉,再重新写。他写得极其专注,极其用力,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鼻尖也冒了汗。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周遭的一切,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这张皱巴巴的稿纸和笔下流淌的、带着他体温和心跳的文字。

他写如何从主视图想象物体的立体形状。

他写如何通过剖面线理解内部结构。

他写那些代表轴承、齿轮、螺丝的符号,以及它们组合起来的意义。

他写自己曾经看不懂图的迷茫,和一点点摸索出规律的喜悦。

他写得磕磕绊绊,写得词不达意,写得毫无文采可言。但每一个字,都凝聚着他全部的心血和那份破釜沉舟的勇气!

夜深了。堂屋里只剩下油灯“噼啪”的轻响和王四喜笔尖划过稿纸的“沙沙”声。赵春花起夜,看到角落灯光下那个佝偻着背、奋笔疾书的瘦削身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解和担忧,但想起婆婆的话,终究没说什么,轻手轻脚地回了屋。

王六子半夜起来撒尿,揉着惺忪睡眼,看到四哥还在灯下写写画画,忍不住嘟囔:“四哥,你魔怔啦?大半夜不睡觉,写啥呢?能当饭吃啊?”

王四喜头也没抬,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稿纸,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别吵!”

王六子撇撇嘴,嘀咕着“真魔怔了”,摇摇晃晃地走了。

王大柱也起来看了一眼,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最终只是沉默地叹了口气,回屋继续琢磨他那本拖拉机手册。

只有王小梅,在给卫东哥的信封上写好最后一个字后,轻轻走到王四喜身边,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纸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轻声说:“四哥,写吧。写出来,就是你的本事。”

王四喜身体微微一震,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暖意,但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笔。

终于,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王四喜写完了最后一个字。他长长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几张写满字迹、涂涂改改、皱巴巴的稿纸叠好,又极其郑重地塞进一个同样皱巴巴的信封里。信封上,他用尽全身力气,工工整整地写下:

“省城 省钢技术杂志编辑部 收”

落款:“小兴屯 王四喜”

他手死死攥着那个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信封,指关节捏得发白。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清晨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吹得他单薄的身体晃了晃。他深吸一口带着泥土和草叶清香的冷空气,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屯口那棵光秃秃的老榆树,也望向老榆树后面那条通往公社、通往县城、通往省城的……遥远的路。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嘴角极其细微地、极其艰难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冻河解冻,露出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缝隙深处,悄然涌动着一股滚烫的……期许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他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朝着屯口的方向,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去。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希望和勇气的……皱巴巴的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