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茸茸的伞盖紧紧包裹着,像一团凝固的云朵,在灰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一种温润如玉的光泽。
王六子眼睛猛地瞪圆,瞳孔骤然收缩,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股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深不见底的酸楚,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麻木和疲惫,冲得他天旋地转,冲得他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猴头菇。
金疙瘩。
老辈人说这玩意儿比肉还金贵,能卖大价钱,能换粮票,能换布,能……能给娘补身子。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猛地劈进他混沌的脑子里,劈得他浑身剧震,劈得他心尖尖上都跟着颤抖起来。
娘。
娘鬓角那刺眼的白发。
娘佝偻的背。
娘一双眼睛里那深不见底的疲惫。
昨夜那淬了血的怒骂和那微微颤抖的泪光。
一股滚烫的热流混着酸涩猛地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直冲眼眶,烧得他鼻子发酸,喉咙发紧,差点掉下泪来。
他手颤抖着,像捧着稀世珍宝,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伸向那丛雪白肥厚的猴头菇,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熟睡的婴儿。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毛茸茸的伞盖,轻轻捏住菇柄根部,极其缓慢、极其用力地向上一提。
噗的一声轻响。
猴头菇完好无损地被他采了下来,沉甸甸的,带着岩石的冰冷和苔藓的湿润,躺在他、沾满泥污血渍的手心里,像一团温润的白玉。
王六子眼睛死死盯着手心那团雪白,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嗬嗬作响像破风箱漏气。他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他,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从怀里最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洗得发白、打着补丁、叠得方方正正的旧油纸包,那是他平时包窝头用的。
他手哆嗦着,一层一层极其缓慢、极其仔细地剥开油纸包,露出里面干净的油纸。然后,他极其小心地、极其轻柔地将那颗雪白肥厚的猴头菇放在油纸中央,又一层一层极其缓慢、极其仔细地包裹起来,动作轻柔郑重,像在包裹一件稀世的珍宝,一件关乎性命的圣物。
包好,他手死死攥着那个小小的、温热的油纸包,紧紧贴在心口,隔着破棉袄都能感受到那团雪白的温润的分量。他眼睛里那点死寂的灰败瞬间被一种滚烫的、淬了血的光芒取代。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近乎虔诚的低语,在死寂的山沟里低低地沉沉地回荡:
“给娘泡水喝,补身子。”
王六子,将那个温热的油纸包仔细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脸上那层冰封的死寂悄然融化了一角,露出一丝深藏的、滚烫的暖意。他眼睛最后看了一眼那处空了的岩缝,嘴角极其细微地、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他枯瘦的手死死攥紧木棍,,顶着刺骨的寒风,深一脚浅一脚,继续朝着山沟更深处那未知的、冰封的荒野走去。背影依旧沉重,却多了一丝沉甸甸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