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海底墓园(2 / 2)

麻绳被剪断。她颤抖着手指,一层层剥开那浸润了岁月和海水的厚重油布。油布之下,终于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一本册子。

封面是早已褪色发黄、边缘磨损卷起的硬皮纸,上面没有任何字迹。册页粘连在一起,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一种更深的、属于旧时光的尘埃气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本从海底坟墓里捞出的册子上,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林星晚看了一眼黄砚舟。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火焰,死死盯着那册子。她明白,此刻,必须由他来开启这潘多拉魔盒。

她将册子轻轻放在他轮椅扶手上临时搭起的小台板上。

黄砚舟的手指,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缓缓伸向那本册子。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封面,一股寒意瞬间从指尖窜遍全身。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猛地翻开了第一页!

发黄变脆的纸张上,是密密麻麻、用黑色墨水书写的蝇头小楷!那笔迹——苍劲,凌厉,转折处带着一种刀锋般的棱角!一笔一划,都深深烙印在黄砚舟的灵魂深处!

轰——!

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黄砚舟的身体剧烈地一晃,眼前瞬间发黑!他死死抓住轮椅扶手才没有栽倒,喉头一股腥甜猛地涌上!

“父…父亲…” 破碎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泣血的悲鸣。无需任何鉴定,这就是父亲黄逸之的手迹!是他童年时无数次在父亲书案旁磨墨时看到的、那力透纸背的字!此刻,这熟悉的笔迹,却像无数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睛,刺穿他最后一丝幻想!

林星晚的心也沉到了谷底。她伸出手,紧紧扶住黄砚舟剧烈颤抖的肩膀,给予他支撑的力量。她强迫自己的目光,投向那令人心碎的字迹。

记录的内容触目惊心!

时间、地点、代号、数额巨大的款项、一连串复杂的离岸公司及银行账户代码…一笔笔交易,如同毒蛇般在发黄的纸页上蜿蜒爬行。交易对象的名字如同鬼影般反复闪现——“阿尔卑斯遗产基金会”、“海鸥信托”…这些名字,与铜筒内羊皮纸上那笔利用“启明星”设计图的非法交易记录,赫然重合!一条条,一桩桩,时间跨度长达十年!

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几笔巨额交易记录的末尾,清晰标注着接收方的代号——“船锚”。旁边还用更小的字体,注着一个令人心悸的词:“归墟”。

“船锚…归墟…”林星晚低声念出这两个词,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铜筒里羊皮纸上,“归墟在动”的警告犹在耳边!这账本,这代号…难道“船长”…真的就是黄逸之?“归墟”就是他掌控的、那深不见底的黑金网络?

黄砚舟的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死死咬着牙,腮帮的肌肉绷紧扭曲。他强迫自己一页页翻下去,仿佛在用这残酷的真相凌迟自己。每一页翻过,都像在他心上剜下一块肉。那些冰冷的数字和代号,在他眼中幻化成父亲威严的脸,最终又碎裂成那个别着船锚胸针的神秘侍者…耻辱、愤怒、被彻底愚弄的痛苦…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江倒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翻页的手指越来越快,越来越粗暴,发黄的纸张在他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要看!看到底!看到父亲在这罪恶的泥潭里,究竟陷得有多深!

哗啦!哗啦!

纸页飞速翻动,记录着罪恶的字符在眼前疯狂掠过。

突然!

翻页的动作戛然而止!黄砚舟的手指僵在了册子的最后一页。

这一页,没有数字,没有账户,没有交易记录。整张纸页,只画着一个孤零零的图案!

那图案极其怪异,乍一看像是一个歪斜扭曲的十字架,但十字的末端又带着奇特的钩状分叉。线条简洁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墨色浓黑,在发黄的纸页上显得格外突兀刺眼。像某种神秘的图腾,又像是一个…无法解读的诅咒。

“这是…什么?”黄砚舟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极度的疲惫和茫然。这诡异的符号,与前面那些冰冷的交易记录格格不入,像一个突兀的休止符,凝固在这本罪恶账簿的末尾。它代表了什么?是某种标记?还是父亲留下的…谜题?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再次淹没了他。线索似乎就在这里中断了,指向一个更深的、无法理解的黑暗。他颓然地靠回椅背,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海天交界处,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耗尽。父亲…你留下这个鬼画符,究竟想说什么?

船上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海浪拍打船身的呜咽,如同为这沉重的发现奏响的哀乐。连重伤的阿强也停止了呻吟,似乎被这凝重的气氛所震慑。

林星晚的目光,却死死钉在那个怪异的符号上。一股极其熟悉的感觉,如同细微的电流,瞬间窜过她的神经末梢!这线条…这扭曲的角度…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飞速闪回…不是商会的文件,不是拾光的设计图…是…是更遥远的时候…是父亲林正弘还在的时候…

画面猛地定格!

是那个夏夜!老宅的天井里,凉风习习,驱散了白日的暑气。小小的林星晚穿着单薄的夏衫,依偎在父亲林正弘宽厚的怀里。父亲的手温暖而有力,轻轻握着她的手,指向繁星密布的深邃夜空。

“晚晚,看,那就是北斗七星,像一把舀酒的勺子,悬在北方。”父亲的声音低沉温和,带着笑意,“记住它们的位置和名字: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第七星摇光,又叫破军,星力最是锋锐难测…”

父亲的手指在虚空中缓缓移动,将七颗星辰的位置一一指出。最后,他的指尖停留在勺子柄末端那颗略显孤寂的星辰上,轻轻画了一个小小的、代表“摇光”的符号——一个简洁的、带着钩状分叉的图形!

嗡——!

林星晚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所有的迷雾在这一刻被这道闪电撕裂!

她猛地抓住黄砚舟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激动而变了调,带着惊悸的颤抖,却又无比清晰,如同破开死寂的晨钟:

“星象图!是北斗第七星!摇光!父亲…父亲教过我的!砚舟!这是摇光星的位置标记!”

“摇光?!”

黄砚舟空洞的眼神瞬间聚焦,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猛地坐直身体,一把抓过那账本,目光死死锁住那怪异的符号!

北斗七星…摇光…位置标记?

林砚舟的话如同惊雷,狠狠劈在黄砚舟死寂的心湖!他猛地夺过那本沉甸甸的账本,几乎将脸贴在那最后一页诡异的符号上!眼珠因过度用力而布满血丝,指尖颤抖着,描摹着那扭曲的十字与钩状分叉。

“摇光…位置…”他喃喃自语,混乱的思绪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泥潭。星象?位置?父亲留下这个,绝非偶然!是坐标?指向某个地方?

“航海图!那张航海图!”林星晚的声音急促响起,带着豁然开朗的激动,“快!对比位置!”

阿成立刻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向船舱。片刻后,他拿着那张从铜筒羊皮纸上临摹下来的、同样布满奇怪符号的航海图副本冲回甲板。

昏黄的船灯下,两张纸被并排放在黄砚舟的膝上。

航海图上,那些如同天书般的符号杂乱分布。其中一个,被刻意描粗的符号,线条的走向、扭曲的角度、末端的钩状分叉…与账本最后一页那个孤零零的“摇光”符号,几乎一模一样!它们像一对跨越时空的孪生子,在这摇曳的灯火下,冰冷地对视着!

“是它!”林星晚的指尖点在那个被描粗的航海图符号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就是这个标记!航海图上这个点,对应的就是北斗第七星摇光的位置!它被特别标注出来,一定…一定指向一个关键地点!”

黄砚舟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航海图上那个被林星晚点出的、代表摇光的符号上。它如同一个沉默的灯塔,刺破了账簿带来的无尽黑暗。父亲…这真的是你留下的路标?指向你埋藏的秘密,还是指向…那所谓的“归墟”?

“位置…”他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猛地抬头看向阿成,“立刻测算!航海图上这个点,对应现实海域的具体坐标!要快!”

“是!先生!”阿成没有丝毫犹豫,抓起航海图和随身携带的精密六分仪、海图尺,迅速冲回驾驶舱。里面很快传来急促的指令声、计算尺滑动的摩擦声、以及电台滴滴答答的密码发报声——他在调动拾光集团强大的远洋定位资源进行精确交叉定位。

海风似乎更冷了,带着咸腥扑在脸上。黄砚舟紧握着那本冰冷的账本和航海图,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不再看那令人心碎的交易记录,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个“摇光”标记上。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倔强的光芒,在他死寂的眼底深处重新燃起。

父亲,如果你真是“船长”,如果你真的还活着…这个标记,是陷阱?还是…你留给我的、唯一的救赎线索?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摸索着贴胸口袋里的那枚旧船锚吊坠。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带着父亲残留的温度。这一次,他没有感到蚀骨的痛,反而升起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他缓缓转过头,目光投向身边的女人。

林星晚迎着他的目光,海风吹乱了她的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的眼神却异常清亮,如同暗夜里的星辰,里面燃烧着与他相同的火焰——那是被逼到绝境后,誓要撕破一切黑暗的决绝与探寻真相的执着。无需言语,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黄砚舟反手,在厚厚的毛毯掩盖下,紧紧握住了她同样冰凉的手。两只手都沾着海水的咸涩与账本的尘埃,冰冷,却在这一刻传递着仅存的热度与力量。

驾驶舱的门猛地被拉开,阿成大步走出,脸色凝重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激动。他手中拿着一张刚标注好的海图坐标纸条。

“先生!林小姐!坐标出来了!”他的声音穿透海风,“摇光标记点,就在东北方向,距离我们此刻位置约六十海里!一片远离主航道的…礁盘区!”

东北方,六十海里,礁盘区。

这三个词如同三颗投入深水的石子,在黄砚舟和林星晚心中激起截然不同的涟漪。

黄砚舟眼中的光芒骤然锐利如鹰隼。礁盘区…远离主航道…父亲选择这样一个地方标注“摇光”,绝非偶然!那里一定埋藏着关键之物!或许是“归墟”的核心节点?或许是父亲留下的、足以扳倒“李姐”的致命证据?一股强烈的、近乎直觉的冲动在胸腔里冲撞——必须立刻前往!刻不容缓!

“转向!目标坐标!全速前进!”命令脱口而出,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他驱动轮椅就要冲向驾驶舱。

“等等!砚舟!”林星晚的手却像铁钳般,猛地反扣住他轮椅的扶手,强行阻止了他的动作。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警示,“不能去!现在绝对不能去!”

黄砚舟猛地回头,眼中燃着被阻拦的怒火:“为什么?线索就在眼前!”

“正因为线索就在眼前,才更不能自投罗网!”林星晚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刀,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看似忙碌、实则眼神闪烁的船员,以及远处海面上那两条如同跗骨之蛆般徘徊的模糊快艇轮廓,“你想想!那个线人冒死送出铜筒,里面就有这张航海图!‘李姐’的人会不知道图上的关键?我们刚在这里捞出黄家的罐子和账本,弄出这么大动静,尾巴都跟到脸上了!那个摇光标记点,现在恐怕已经张开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我们一头撞进去!”

她的话如同一盆冰水,狠狠浇在黄砚舟被急切冲昏的头脑上。他瞬间清醒,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没错!自己太急了!被父亲的线索冲昏了头脑!这根本就是一个明晃晃的靶子!父亲留下这个标记,是路标?还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诱饵?诱捕他这条急于寻找真相的鱼?

“那…怎么办?”黄砚舟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不甘的沙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那枚冰冷的旧船锚。难道就这样放弃?看着唯一的线索再次沉入黑暗?

林星晚深吸一口气,海风将她额前的碎发吹得更乱,眼神却冷静得如同淬火的寒冰。她微微倾身,凑近黄砚舟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语速飞快: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让‘海马号’带着重伤的阿强和那个空罐子,大张旗鼓地返航星洲,吸引所有目光!我们…立刻换船!绕路!从另一个方向,悄悄接近那个坐标点!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她的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近乎疯狂的光芒。这是险棋,却是目前唯一的生路!

黄砚舟瞳孔猛地一缩。他看着林星晚眼中那决绝而智慧的光芒,胸中翻腾的怒火和急切,竟奇迹般地被一种更强大的信任和破釜沉舟的勇气所取代。他用力反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惊人。

“好!”他重重点头,眼中再无犹豫,只剩下冰冷的杀伐决断,“阿成!”

“在!”

“立刻安排!按林小姐说的办!要快!要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