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飞快地将账册塞进随身携带的一个特制的、内衬防水油布的布包里!紧接着,她又发现了一叠用丝带捆扎的信函!信封上的落款是极其熟悉的笔迹——周鼎山!她迅速解开丝带,抽出最上面一封,借着微光扫了一眼内容——正是关于当年那批“特殊货物”(军火)运输路线、分赃比例和“意外”处理(指苏州河灭口)的密令!
巨大的愤怒和冰冷的狂喜交织着冲击着李晚星!她强忍着立刻阅读的冲动,将这叠至关重要的密信连同账册一起塞进布包!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密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落满灰尘的小矮柜。柜门虚掩着。鬼使神差地,她走了过去,伸手拉开了柜门。
柜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最底层放着一个用褪色的蓝印花布包裹着的小小方盒子。那蓝印花布…那熟悉的、带着乡土气息的纹样…瞬间刺痛了李晚星的眼睛!那是…阿妈最喜欢的花样!她出嫁时,外婆给她的唯一一件像样的陪嫁,就是一块这样的蓝印花布!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悸动攫住了她!她颤抖着伸出手,将那冰冷的盒子捧了出来。拂去厚厚的灰尘,解开已经有些糟朽的布结。
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本封面已经磨损、纸张泛黄卷边的线装笔记本。封皮上用毛笔写着几个端正却已褪色的楷体字——“李振华手札”。
李…振华…阿爸的名字!
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李晚星的身体猛地僵住!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熟悉的笔迹!是阿爸的字!绝对没错!当年在杂货铺昏暗的煤油灯下,阿爸就是用这样的字,一笔一画地教她认字、写字!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她几乎站立不稳!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浓重的血腥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她小心翼翼地翻开那本仿佛还残留着阿爸体温的笔记本。
里面是阿爸工整的日记。记录着胶园里的收成,记录着和工友的琐事,记录着对远在上海妻女的思念…每一笔,每一划,都带着阿爸朴实而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李晚星的泪水瞬间决堤!模糊的视线中,仿佛又看到了阿爸坐在灯下,戴着老花镜,认真书写的样子…
她颤抖着,一页一页,贪婪又心痛地翻看着。直到最后一页。
这一页的字迹,却与前面截然不同!显得异常潦草、急促,甚至有些笔画因为用力过猛而戳破了纸张!墨迹也显得格外深浓,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怆!
“辛未年七月初九,夜。祸事至!林、周豺狼,欲借我铺藏匿凶器(枪械),为虎作伥!吾不从,恐已招杀身之祸!彼等势大,勾结洋人巡捕,呼朋引类,爪牙遍地!吾死不足惜,唯忧星儿稚龄,恐遭毒手!妻已泣血托付邻人陈嫂,趁乱带星儿从后河走!切记!切记!”
“星儿吾女,若你侥幸得活,见此手书…万勿报仇!速离上海滩!切记!切记!”
“南洋…非久留之地…林家爪牙亦遍布…”
字迹到这里,被一大团晕开的墨迹覆盖,仿佛书写者情绪激动到无法自持。墨迹之下,最后几行小字,用尽力气般深深印入纸背,带着一种绝望中的最后希冀:
“去找…黄家的船!…黄继业…黄老帮主…早年…有旧…为人刚直…重义…他…或可信…或可…带你…回家…”
黄继业!黄砚舟的祖父!黄家上一代的老帮主!
“轰——!!!”
李晚星的脑海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几行力透纸背的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的灵魂深处!
原来…阿爸临死前,竟然知道黄家!他竟然…竟然把最后一线生机,寄托在了黄家身上!寄托在了…黄砚舟的祖父身上!
“回家…” 这两个字,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子,瞬间刺穿了她所有的伪装和坚强!巨大的悲痛、迟来的领悟、还有那难以言喻的宿命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她死死攥着那本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笔记本,指甲深深陷入泛黄的纸页,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无声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落在阿爸最后写下的字迹上,晕开一片片深色的水痕。
‘阿爸…阿爸…’ 她在心底撕心裂肺地哭喊,‘原来…原来你早就…早就知道…星儿…星儿找到了…找到了黄家的船…找到了砚舟…他…他带我…回家了…阿爸…你看见了吗…’
就在这心神剧震、悲痛欲绝的瞬间——
“呜——呜——呜——!!!”
一阵尖锐刺耳、如同恶鬼嚎哭般的凄厉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庄园死寂的夜空!同时,书房外,整个主楼瞬间被刺眼的灯光照得亮如白昼!人声鼎沸,脚步声、叫骂声、拉动枪栓的“咔嚓”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有贼!在楼上!书房!”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快!围起来!二爷吩咐了,格杀勿论!”
糟了!暴露了!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将李晚星从巨大的悲痛中惊醒!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已爆射出骇人的寒光!她迅速将阿爸的日记本塞进怀里,紧贴着心脏的位置!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成了支撑她的唯一力量!
她抓起装满证据的布包,转身就朝密室门口冲去!
刚冲出密室,回到书房,就听见楼下传来一声暴怒的咆哮,声音嘶哑而凶狠:“废物!连个书房都守不住!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小贱人给我揪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林茂财!他被惊动了!
紧接着,沉重的脚步声和凶狠的呵斥声已经冲上了二楼走廊!正朝着书房逼近!
“砰!” 书房的雕花木门被粗暴地一脚踹开!几个手持短枪、面目凶狠的护院冲了进来!为首一人,獐头鼠目,脸色铁青,穿着一身绸缎长衫,正是林茂财!他一眼就看到了刚从密室暗门处闪出的李晚星!
“在那里!抓住她!” 林茂财眼中凶光爆射,厉声嘶吼!
枪口瞬间抬起,对准了李晚星!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书房的落地窗帘后暴射而出!速度之快,带起一阵劲风!正是黄砚舟!他显然早已潜回书房,一直在等待时机!
他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最坚硬的盾牌,猛地将李晚星撞向书房内侧那面巨大的书架!同时,他手中的勃朗宁手枪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砰!砰!砰!”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护院应声倒地!血花四溅!
“啊!” 林茂财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躲到一张红木茶几后面,嘶声尖叫:“开枪!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更多的护院涌了进来!狭窄的书房内,子弹横飞!打得书柜上的书籍木屑横飞,纸张漫天飞舞!昂贵的瓷器摆件纷纷炸裂!
黄砚舟一把将李晚星死死按在巨大的书柜后面,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了大部分子弹的角度!他手中的枪如同死神的镰刀,每一次点射都精准地撂倒一个敌人!眼神冰冷锐利,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少爷!这边!” 阿忠的吼声突然从露台方向传来!伴随着他的吼声,是两声巨大的爆炸轰鸣和呛人的浓烟——他扔出的烟雾弹在走廊炸开了!
混乱中,黄砚舟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猛地一脚踹在书柜侧面一个不起眼的雕花木楔上!
“嘎吱…轰隆!”
一阵沉闷的巨响!那面巨大的书柜竟然向旁边缓缓滑开!露出了后面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一股更加浓烈的霉味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是另一条密道!图纸上没有标注的、真正的逃生密道!黄砚舟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找到了它!
“走!” 黄砚舟看都没看那密道一眼,一把将还处在震惊中的李晚星狠狠推了进去!力道之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
李晚星猝不及防,踉跄着跌入黑暗冰冷的密道入口!她猛地回头!
只见黄砚舟高大的身影堵在书柜滑开的缝隙前,如同不可逾越的山岳!他背对着她,手中的勃朗宁手枪喷射着愤怒的火舌,将试图冲过来的护院死死压制!子弹呼啸着擦过他的身体,打在他身后的书柜上,木屑纷飞!他那件黑色的短褂肩头,瞬间绽开一朵刺目的暗红!是血!
“砚舟!” 李晚星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快走!” 黄砚舟头也不回,声音嘶哑却如同钢铁般斩钉截铁,在震耳欲聋的枪声和爆炸声中清晰地炸响,“沿着密道一直跑!别回头!我断后!”
“不——!” 李晚星还想冲回去,却被他反手用尽力气再次狠狠一推!她整个人彻底跌入密道深处!
“少爷——!” 阿忠的吼声也带着绝望的悲怆从烟雾弥漫的露台方向传来!
“走!!!” 黄砚舟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雄狮,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疯狂!他猛地将书柜用力合拢!
“轰隆!”
沉重的书柜轰然闭合!将枪声、爆炸声、怒吼声…连同黄砚舟那决绝的背影,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眼前,只剩下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密道深处涌来的、带着橡胶树腐败气息的冰冷气流。
李晚星被彻底推入了黑暗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