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她……星星?
不是生疏的“李晚星”,不是带着距离的“林小姐”……
是“星星”……是阿爸刻在怀表上、阿妈在病榻上呼唤的那个……只属于至亲的小名……
李晚星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更加汹涌地滚落。她看着黄砚舟因剧痛和失血而惨白如纸、陷入昏迷的侧脸,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看着他染血的、无意识蜷缩的手指……
巨大的冲击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声微弱却清晰的“星星”在耳畔疯狂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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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库外的混乱达到了顶点。水龙带喷射出的水柱嘶吼着冲向火焰,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升腾起大片大片的白雾。救火队员的呼喊,围观人群的惊叫,警笛的呼啸……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刺耳欲聋。
一辆临时叫来的黄包车被阿忠以近乎粗暴的方式拦下。车夫看着被小心翼翼抬出来、背上血肉模糊、昏迷不醒的黄砚舟,吓得脸都白了。
“去圣玛丽教会医院!快!用你最快的脚力!”阿忠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和焦急,一把沉甸甸的银元塞进车夫手里,“再快!这些全是你的!”
车夫看着那足够买下他几辆车的银元,又看看阿忠那几乎要杀人的眼神,一咬牙,拉起车就跑!
李晚星紧跟着跳上了狭窄的黄包车后座。空间太小,她只能半跪在黄砚舟身边,尽量不让颠簸的车身碰到他背上的伤口。黄砚舟俯卧着,头歪向一边,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而急促,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依旧痛苦地紧蹙着。那身昂贵的西装后背几乎被血浸透,破碎的布料下,狰狞的伤口触目惊心,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那片血肉模糊,看得李晚星心胆俱裂。
“黄砚舟……你撑住……马上就到医院了……”她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砸落在他染血的鬓角和冰冷的手背上。她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背上的伤口,紧紧握住了他那只同样冰凉、沾着血污和烟灰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却软弱无力地蜷缩在她的掌心,冰冷得吓人。
黄包车在槟城湿热的夜色中疯狂地颠簸疾驰。车夫拼尽了全力,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急促而单调的“哒哒”声。晚风吹过,带着救火现场残留的焦糊味和一丝海水的咸腥,吹乱了李晚星汗湿的鬓发。
她紧紧握着他冰冷的手,仿佛要将自己微弱的体温传递给他。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他惨白的脸上,心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
“星星……”那声昏迷前模糊的呢喃,再次在她脑海中清晰地响起。
为什么……为什么是“星星”?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是调查她身世时查到的?还是……更早?
在礁石暴雨夜,他心口撕裂的衣襟下,那只浴火的凤凰无声燃烧时?
在庆功宴上,他拍下股权文件,在她耳边低语“你值得一切”时?
在阴暗库房,他逼她打开箱子,让她看到阿爸的怀表,又踹翻那箱脏钱,逼她喊出“血债血偿”时?
在发布会镁光灯下,他按着她染血的手背,替她宣告“血债血偿”时?
还是……在更久远的、她所不知道的时光里?
无数的画面、无数的瞬间,如同被点燃的胶片,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闪回、加速旋转!他那张永远冷峻、深不可测的脸,他眼底偶尔翻涌的复杂暗流,他那些看似霸道强硬却总在关键时刻护住她的动作……还有他心口那只与她“凤凰”遥相呼应的纹身……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是谁。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的小名。
原来,他一直在看着她,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甚至带着防备的方式。
而此刻,这只冰冷染血的手,这只曾握过权柄、签下过惊天文件、也曾在她绝望崩溃时给予支撑的手,正毫无生气地、脆弱地躺在她的掌心。
一种迟来的、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慌和心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比仓库里面对大火和横梁时更甚!
“不……黄砚舟……你不能有事……”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哽咽着,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流逝的生命力,“你答应过……血债血偿的……你还没看到林家倒台……你不能……”
黄砚舟似乎感觉到了她指尖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在昏迷中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眉头,手指在她掌心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无意识的回应。
这细微的回应,却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李晚星心中那层厚重的、名为“托付”、“交易”、“利用”的冰壳。
一个清晰得如同惊雷般的念头,毫无预兆地在她灵魂深处炸开:
原来……不知不觉间……
他早已成了她的星辰。
不是冰冷遥远的星舟戒指。
而是穿透她十五年黑暗岁月、在她最绝望的深渊里,唯一照亮前路、给予她支撑和方向的……那颗星辰。
泪水更加汹涌地模糊了视线。她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浸湿了他染血的皮肤。心中那堵筑了多年的、戒备的高墙,在这一刻,伴随着他的鲜血和那声“星星”,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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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玛丽教会医院急诊室的灯光惨白而刺眼,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味。黄砚舟被迅速推进了手术室,那扇沉重的、写着“手术中”的红灯亮起的门,隔绝了李晚星和阿忠焦急的视线。
走廊里异常安静,只有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发出的单调回响。李晚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脸色比墙壁还要苍白。她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发布会时掐破的旧痂旁,又添了几道新的划痕,是刚才在仓库里挣扎时弄的。但这些微小的疼痛,比起黄砚舟背上那恐怖的伤口,根本不值一提。她低头看着自己染满他干涸血迹和烟灰的手指,那刺目的暗红色,如同烙印,深深灼痛着她的眼睛。
阿忠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守在手术室门口,脸色凝重得可怕,眼底翻涌着自责和后怕的暗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李晚星的心悬在嗓子眼,每一次手术室门轻微的响动都让她惊跳起来。她脑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仓库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他推开她时决绝的眼神,横梁砸下时沉闷的巨响,他背上瞬间涌出的鲜血……
“星星……”那声虚弱的呢喃,如同魔咒般萦绕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上方的红灯终于熄灭。门被推开,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洋人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蓝色眼眸里却有一丝如释重负。
阿忠立刻迎了上去,声音紧绷:“史密斯医生,少爷他……”
李晚星也屏住呼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新添的伤口里。
史密斯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严肃的脸,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华语说道:“万幸!黄先生的体质非常强健,意志力也惊人。背部外伤看起来很严重,那根横梁造成了严重的撕裂伤和肌肉挫伤,有轻微骨裂,但万幸没有伤及脊椎和主要内脏!失血很多,但抢救及时。”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最危险的是,断裂的木刺有一根距离心脏位置非常近,只有半寸!真是上帝保佑!现在伤口已经清创缝合,输血也完成了,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这么大的创伤和失血,感染关和高热关还需要密切观察,接下来24小时是关键期。病人需要绝对静养。”
听到“脱离生命危险”,李晚星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双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住,连忙扶住了墙壁,大口地喘着气,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没事了……他没事了……
阿忠也明显松了口气,对着医生深深鞠躬:“多谢史密斯医生!请您务必用最好的药!”
“当然,盘尼西林已经用上了。”史密斯医生点点头,“病人还在麻醉苏醒期,稍后会转入特护病房。你们可以进去看看,但切记保持安静,不要打扰他休息。”
特护病房里光线柔和,弥漫着更浓的消毒水气味。黄砚舟趴在病床上,上半身缠满了厚厚的白色绷带,从肩胛一直延伸到腰际,像覆盖着一层冰冷的茧。他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浓密的睫毛安静地覆盖着眼睑,呼吸微弱而均匀,显然麻醉还未完全消退。平日里那强大迫人的气场消失殆尽,此刻的他,脆弱得像个易碎的琉璃娃娃。
李晚星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阿忠沉默地守在门口。
她看着他那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背上那厚厚的、隐隐透出一点淡红药渍的绷带,心口那被撕裂般的痛楚再次清晰起来。她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他的沉睡。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露在薄被外的手上。那只手,依旧冰凉。她犹豫了一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伸了过去,轻轻覆盖在他缠着纱布的手背上。
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她心头一颤。她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掌心,包裹住他冰冷的手指,试图传递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窗外,槟城的夜色渐渐褪去,天边泛起一丝灰白的曙光。病房里只有黄砚舟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掌心传来的暖意起了作用,也许是麻醉药效逐渐退去,黄砚舟浓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眉头无意识地蹙起,发出一声模糊而痛苦的呻吟。
“嗯……”
李晚星的心猛地提起,紧张地看着他。
他眼睫颤动得更加厉害,似乎在努力对抗着沉重的睡意和背上的剧痛。终于,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起初是涣散而茫然的,带着重伤初醒的脆弱和迷蒙。他的视线在惨白的天花板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才艰难地聚焦。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痛楚地,侧了侧头。
目光,落在了床边守候的人影上。
当看清是李晚星时,他那双因为疼痛和虚弱而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眸里,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是确认安全的微松?是看到她守候的微怔?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下的柔软?
李晚星对上他的视线,心脏狂跳。她张了张嘴,想问他感觉怎么样,想告诉他医生的话,想说很多很多……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所有的言语,在看到他苍白的脸和背上厚厚的绷带时,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只是更紧地、更紧地握住了他那只依旧冰凉的手。
黄砚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从她红肿的眼睛,到她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再到她紧紧包裹着他手指的手。他的眼神深邃难辨,带着重伤后的疲惫和一种李晚星从未在他清醒时见过的、近乎沉寂的安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动被她握住的手指。那动作微弱得如同蝶翼轻颤,却清晰地传递着一种回应。
然后,他再次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清醒,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只是这一次,他紧蹙的眉头似乎稍稍舒展了一丝,呼吸也似乎比刚才更平稳了一些。
李晚星依旧紧紧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灰白变成了鱼肚白,又染上了淡淡的金边。一缕熹微的晨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槟城上空厚重的云层,透过病房洁净的玻璃窗,温柔地洒了进来。
那金色的光斑,恰好落在了李晚星紧紧握着黄砚舟的手上,也落在了他苍白却似乎不再那么紧绷的侧脸上。
病房里一片寂静。
只有晨光在无声流淌。
而她心中的那颗星辰,在经历了炼狱般的烈火与鲜血后,终于沉沉地睡去。
而她,将握紧他的手,守护这来之不易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