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集团总部那场石破天惊的新闻发布会,像一颗投入南洋这潭深水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林正明、林正辉兄弟涉嫌谋杀、栽赃、侵夺产业的铁证,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了整个槟城乃至南洋的神经上。报纸头版头条连篇累牍,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警署和检方门前围满了打探消息的记者。林家苦心经营多年的基业,在黄砚舟那雷霆万钧的一击下,瞬间风雨飘摇,大厦将倾。
然而,对于风暴中心的李晚星而言,外界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发布会结束后,她没有随黄砚舟离开,而是独自回到了“拾光”旗舰店后方那间堆满布料和样衣的巨大仓库。这里,远离了镁光灯的刺目和人群的嘈杂,只有堆积如山的货物散发出的、混杂着棉麻丝毛的独特气息,以及一种令人心安的、近乎凝滞的寂静。
她需要静一静。需要消化那场发布会带来的、如同海啸般冲击灵魂的震撼与剧痛。阿爸沉冤得雪的曙光,林家罪行的昭然若揭,黄砚舟那掷地有声的“血债血偿”……这一切都太沉重,太激烈,几乎要将她单薄的灵魂撕裂。
仓库深处,一盏孤零零的白炽灯悬在高高的铁皮顶棚下,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李晚星靠在一排堆放着新到丝绸的货架旁,手中紧紧攥着阿爸那只失而复得的黄铜怀表。冰冷的金属外壳紧贴着掌心,上面“吾爱 星儿”的刻痕清晰可辨。她闭上眼,阿爸温和的笑容,阿妈咳血的绝望,林正明在仓库里阴鸷的指令,林正辉在直播中吓尿裤子的丑态……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疯狂交织、冲撞,最终定格在发布会上,黄砚舟那只沉稳地、带着温热力量按在她染血手背上的手。
那只手,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却也奇异地传递着一种支撑。那一刻,她近乎崩溃的恨意和毁灭冲动,被他硬生生地按了回去。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微弱,“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这个背负着家族旧怨、心口纹着神秘凤凰、永远让她捉摸不透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地将她从绝望的深渊边缘拉回?为什么是他,替她吹响了复仇的号角?那句“血债血偿”,是他对林家的宣战,还是……对她承诺的兑现?
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理不出头绪。心口处,那凤凰图腾的灼热感仿佛又清晰起来,与怀表的冰冷,与掌心的隐痛(发布会时掐破的伤口已结痂),形成一种复杂的、让她心神不宁的共鸣。
“小姐?”仓库管理员老赵的声音从远处货架间传来,带着一丝疑惑,“您还在里面吗?天快黑了,要不要给您留盏灯?”
李晚星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不用了,赵伯。我看完这批新到的苏州缎子就走。”她随口应道,不想让人看出她的异样。
“哎,好嘞。那您小心点,这边堆得满,光线暗。”老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仓库大门沉重的合页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似乎被他虚掩上了。
四周再次陷入沉寂,只有她自己轻微的呼吸声和远处街市模糊传来的喧嚣。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丝绸上。月光白的软缎,在昏黄的灯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触手冰凉柔滑,是做晚礼服的上佳之选。她拿起一卷,凑到灯下仔细查看织纹和密度,试图用熟悉的工作驱散心头的烦乱。
就在这时——
一股极其细微、却令人极度不安的焦糊味,如同阴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入了她的鼻腔!
李晚星动作猛地一僵!她抬起头,警惕地嗅了嗅空气。没错!是东西烧焦的味道!而且……越来越浓!
她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仓库重地,严禁烟火!这里堆积的都是易燃的布料!
“谁?!”她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带着回音,“谁在那里?!”
没有回应。只有那股焦糊味,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浓烈刺鼻!紧接着,一阵“噼啪”的轻微爆裂声,如同恶毒的嘲笑,从仓库最深、最黑暗的角落传来!
李晚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丢下手中的丝绸,拔腿就朝着声音和气味传来的方向跑去!高跟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急促而慌乱的“嗒嗒”声。
绕过几排高大的货架,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血液倒流!
只见仓库最深处,一堆用来包装的干燥稻草和废弃纸箱,正猛烈地燃烧着!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空气,发出“呼呼”的咆哮!火舌已经蹿起一人多高,疯狂地蔓延开来,正贪婪地扑向旁边堆放的、价值不菲的成匹棉布!浓烟滚滚,带着呛人的有毒气体,迅速弥漫开来,遮蔽了视线!
纵火!这绝对是纵火!
李晚星脑中一片空白!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想要转身呼救,却发现来路已被迅速扩散的浓烟封锁!刺鼻的烟雾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眼泪直流!
“救……救命!”她嘶声喊道,声音被浓烟和火焰的咆哮吞没大半!火势蔓延得太快了!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烤得她脸颊生疼!浓烟熏得她头晕目眩,几乎无法呼吸!
完了……这个念头如同冰锥刺入心脏!难道林家狗急跳墙,要在这里将她灭口?!
就在这绝望的瞬间——
“咣当——!”一声巨响从仓库大门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踏在鼓点上,穿透了火焰的咆哮和浓烟的窒息感,迅速向她逼近!
“李晚星!”一个低沉、焦急、却带着无比熟悉力量感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火场中炸响!
是黄砚舟!
李晚星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循着声音的方向,在浓烟中拼命睁大被熏得刺痛流泪的眼睛:“黄砚舟!我在这……咳咳……”
浓烟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破开迷雾的战舰,猛地冲到了她面前!是黄砚舟!他显然来得极其匆忙,深色的西装外套敞开着,领带也有些歪斜,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贴在额角。他深邃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不再是平日的寒潭,而是燃烧着两簇焦急而暴戾的火焰!
“走!”他没有任何废话,一把抓住李晚星冰凉颤抖的手腕!他的手掌滚烫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拉着她就往相对安全的侧门方向冲去!
“火……火是从那边……”李晚星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指着火源方向,声音嘶哑。
“别管!先出去!”黄砚舟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战场指挥官般的决断。他高大的身躯挡在她身侧,尽可能地替她阻挡着扑面而来的热浪和呛人的浓烟。
仓库里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能见度极低。燃烧的布料发出噼啪的爆响和难闻的气味。倒塌的货箱和散落的布匹成了危险的障碍。黄砚舟拉着她,在浓烟和火光中艰难穿行,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左冲右突。
然而,火势比预想的更加凶猛。就在他们即将冲出浓烟最重的区域,距离那扇通往小巷的侧门只有几步之遥时——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木材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嘎吱——咔嚓!”
李晚星惊恐地抬头!
只见头顶一根支撑仓库顶棚的巨大木质横梁,被下方猛烈的大火长时间炙烤,终于承受不住!它的一端连接处猛地断裂!带着燃烧的火星和致命的重量,如同一条被激怒的火焰巨蟒,朝着下方正下方的两人,当头砸落!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李晚星瞳孔骤缩,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让她僵在原地,连尖叫都卡在喉咙里!
电光火石之间——
“小心!”黄砚舟一声低吼!那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急!
他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就在那燃烧的横梁带着毁灭之势砸下的瞬间,他猛地将被他护在身侧的李晚星,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向旁边相对安全的角落!
“砰!”李晚星重重地撞在一个堆满厚重毛呢布料的货堆上,虽然疼痛,却避开了致命一击。
而就在她脱离险境的同一刹那——
“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
那根燃烧的、足有成年男子腰身粗的巨大横梁,裹挟着烈焰和无数火星,狠狠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黄砚舟的背上!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的闷哼,从黄砚舟紧咬的牙关中迸出!
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向前一个踉跄,几乎要扑倒在地!但他硬生生用一只膝盖顶住了地面,单膝跪了下去!深色的西装后背瞬间被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布料焦黑卷曲,露出了底下被砸得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的伤口!鲜血几乎是瞬间就涌了出来,浸透了破碎的衣物,在跳跃的火光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暗红!
灼热的剧痛和沉重的冲击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惨白如纸!
“黄砚舟!”李晚星的尖叫声凄厉得变了调!她连滚带爬地从货堆上扑下来,扑到他身边,双手颤抖着想要去碰触他血肉模糊的后背,却又怕加剧他的痛苦,只能徒劳地悬在半空,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你怎么样?!你……”
“别……碰……”黄砚舟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极力压抑的痛苦喘息。他艰难地抬起头,火光映照下,他额角的冷汗混着烟灰滚落,深邃的眼眸因为剧痛而有些涣散,却依旧死死地锁住她满是泪痕的脸。
他似乎在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
“走……快走……”他咬着牙,试图撑起身体,但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到背上那恐怖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刚撑起一点又重重地跌跪下去!鲜血顺着他的脊背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迅速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仓库里的火势越发猛烈,浓烟几乎让人窒息,温度高得吓人。横梁倒塌的地方,火焰更加嚣张地蔓延开来,新的危险随时可能降临!
李晚星看着他那惨烈的伤口,看着他因为剧痛而扭曲却依旧试图保护她的脸,巨大的恐惧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痛瞬间攫住了她!她不能丢下他!绝不能!
“不!我不走!”她哭喊着,用尽全身力气去搀扶他的手臂,“要走一起走!我扶你!”
她的力气太小,黄砚舟又伤得太重。两人挣扎了几下,非但没站起来,反而让他背上的伤口涌出更多的鲜血。黄砚舟闷哼一声,剧痛几乎让他晕厥。
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少爷!林小姐!”
“快!火在里面!”
“水龙!水龙拉过来!”
是阿忠带着黄家的保镖和赶来救火的人冲进来了!
“这里!阿忠!快!黄砚舟受伤了!”李晚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大喊!
阿忠等人循声迅速冲了过来。当看到黄砚舟背上那恐怖的伤口时,饶是阿忠这样见惯风浪的人,也瞬间变了脸色!
“少爷!”阿忠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慌,立刻指挥两个身强力壮的保镖,“快!小心点!把少爷抬出去!”
保镖们动作极其小心,但抬起黄砚舟时,不可避免地牵动了伤口。黄砚舟的身体猛地一僵,牙关紧咬,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合着烟灰滚落。他眼前彻底一黑,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迅速沉入无边的黑暗和剧痛的深渊。
就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瞬,他似乎感觉到了身边那个熟悉的气息。他紧蹙的眉头微微动了动,染血的、冰凉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一个模糊的、带着浓重喘息和极致痛楚的呢喃,如同梦呓般,从他失去血色的唇间溢出,微弱得几乎被火焰的咆哮淹没,却清晰地钻入了正紧紧扶着他手臂、泪流满面的李晚星的耳中:
“别……害怕……星星……”
“星星……”
那声音,虚弱,破碎,带着濒临昏迷的模糊,却像一道最温柔的闪电,狠狠地劈开了李晚星被恐惧和心痛填满的世界!
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