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漪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猛然发现,老妪虽然眼盲,但她舀水的节奏、倒入不同坑洼的水量,竟与她亲自修订的、堪称大周水利法典的《平水流规》中,关于此地水文特征的分配方案,分毫不差!
械斗平息后,苏清漪在临时搭建的营帐里召见了这位老妪。
“老人家,您是如何知道这水分流之法的?”她亲自为老妪奉上一杯热茶。
老妪笑了,脸上的皱纹如菊花绽放:“相爷,我不懂什么法。我只是听得出这水声里的脾气。有的水声清脆,有的水声沉闷,就像人说话一样。”
她顿了顿,回忆道:“很多年前,我还小,在京城一个大户人家帮厨。府里有个姑爷,天天在厨房待着,别人都笑他。有一次,他教我听水壶烧水的声音,他说,水快开的时候,声音会从‘咕嘟’变成‘嘶嘶’,火候就到了。从那以后,我就养成了用耳朵听东西的习惯。”
那个姑爷……
苏清Gaze fell on the rough hands, her thoughts stantly pullg back to that stuffy afternoon years ago. A pot of oilthe kit caught fire, and everyone panicked. only the son--w, disissed as eless, cally soped up a bowl of ol rice water and poured it slowly around the edge of the pot, effortlessly extguishg the t fs.
苏清漪的心猛地一颤,一股暖流涌上眼眶。
她站起身,当着所有官员和两族族长的面,朗声宣布:“传我之令!自今日起,凡乌州争水之案,不再依律条死断,皆由本地德高望重的长者,依‘水性’裁断!”
此令一出,满场皆惊,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散场后,苏清漪独自走在河边,晚风拂过衣袖,她无意识地将手伸入袖中,却触到了一片温热坚硬之物。
她取出一看,竟是一小片不知何时落入袖中的陶屑。
借着月光,她惊愕地发现,陶屑上竟隐约浮现出一行细如蚊足的小字,仿佛是刚刚从泥土中生长出来的一般:
“公平不在秤,而在耳朵贴地的那一瞬。”
同一时刻,远在北境的“影阁”分舵,柳如烟正为一个中了蛇毒的猎户诊治。
猎户已陷入昏迷,气息微弱。
“少主,此毒霸道,非‘七星海棠’不可解,但此药早已绝迹!”手下焦急地禀报。
柳如烟眉头紧锁,正欲施以金针续命,猎户的妻子却端着一碗漆黑如墨的药浆闯了进来,哭喊着要给丈夫喂下。
“大胆!这是何物?”柳如烟的护卫立刻上前拦阻。
柳如烟却抬手示意稍安勿躁,她接过药碗,凑到鼻尖轻嗅,一股混杂着泥土、焦糊与陈腐的气味扑面而来。
她用银针蘸取少许,针尖并未变黑。
她沉吟片刻,竟从那黑浆中捻起一粒微不可察的粉末,放在指尖细细碾磨。
灶心土、陈年茶叶末、碎瓦粉……
柳如烟心头剧震!
这几样东西,单看都是寻常废物,但按特定比例混合,却能形成一种具有强大吸附能力的物质,专门克制某些矿物及生物剧毒!
这原理……竟与当年陈默破解轰动京城的“贡瓷铅毒案”时所用的方法,如出一辙!
“这药方,你从何而来?”她盯着那妇人,声音急切。
妇人从怀里掏出一本被翻得卷了边的破旧小册子,递了过去。
柳如烟接过,只见那粗糙的纸质封面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灶疗验方集》。
她翻开扉页,一行娟秀而有力的题词映入眼帘:
“献给不敢睡觉的妻子们。”
她心头一颤,迅速翻动书页,果然在一页找到了关于“重金属及生物毒素中毒急救法”的记载,其原理阐述之精妙,远超江湖上任何一本毒经!
她默默地将这本小册子收入怀中,对那妇人说:“此方有效,但需辅以我的针法。你放心,你丈夫有救了。”
当夜,她将这本《灶疗验方集》郑重地放入“影阁”的秘藏典籍中,但在旁边加了一条她亲手写下的新规:
“凡救一人之术,即升为天下公器,当广布于世。”
深夜,她坐在灯下,一笔一划地抄录着书中的每一个验方,准备将其传遍天下。
当抄到最后一页时,她的笔尖突然一颤,整个人僵住了。
她清晰地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仿佛带着一丝欣慰的赞许。
她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然而,这并非结束。
黄河岸边,陈默的另一位故人,年轻的工部匠师程砚,正为被急流冲垮的浮桥桥基愁得彻夜难眠。
李昭阳游历至边陲小镇,亲眼目睹一场市集大火,被百姓自发形成的、井然有序的救火阵仗深深震撼。
他追问组织者,众人却指向一位卖豆腐的老翁,说他只喊了一句:“照平水流规办——轮流上,别挤!”
李昭阳当夜写下《民防共济疏》,在信末喃喃自语:“老弟,你终究是把那些生涩的规矩,变成了这世间人人都会的呼吸。”
那一夜,似乎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悄然拨动着大周王朝的命运之弦。
苏清漪、程雪、柳如烟、程砚、李昭阳……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各自的困境中,与那个早已消失的身影,完成了一场跨越时空的重逢。
他们都从最普通的人、最寻常的事物中,领悟到了那份藏于天地间的至简大道。
他们手中的信物——那枚掌纹陶片,那片刻着字的陶屑,那若有若无的拍肩……都在事后悄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他们心中被点亮的那份明悟,和他们颁布的一道道颠覆性的新规,证明着一切的发生。
京城,司天监内阁。
一直沉寂如死的“民智回响池”水晶,毫无预兆地,突然亮了起来。
值夜的官员惊得跳起,立刻飞奔去禀报尚在宫中处理政务的苏清漪。
当苏清漪和闻讯赶来的程雪等人再次站在这座巨大的水晶前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水晶之内,不再是之前那种代表着个体智慧的、孤立闪烁的星点。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全新的、从未有过的壮丽图景——
那是由亿万道柔和的光线组成的、缓缓流动的光之长河。
每一道光线,都代表着一个具体的动作:一只手在修补漏雨的屋顶,一双脚在疏通堵塞的沟渠,一碗热饭在邻里间传递……这些动作的影像层层叠叠,彼此交织,汇聚成一股生生不息、和谐共鸣的文明洪流。
这,才是《无名策》的终极形态。
程雪闭上双眼,感受着那股温暖而磅礴的力量,轻声叹息:“原来……你从未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在我们所有人中间。”
苏清漪凝望着那片光河,仿佛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背影,他正转身离去,融入了这万家灯火之中,再未回头。
就在这时,水晶光河的中央,一个极其微小的黑点,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它起初只有一个针尖大小,毫不起眼。
但紧接着,它开始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疯狂地、无声地扩大。
它所过之处,那片由善意与协作构成的光河,竟如同被墨汁滴染的清水,瞬间变得污浊、黯淡,充满了混乱与暴戾的气息。
“那是什么?!”一名官员失声惊呼。
水晶的震动愈发剧烈,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
苏清一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意识到,一个比洪水、大旱、权谋、战乱加起来还要可怕的敌人,出现了。
这个敌人,直接攻击的,是支撑着整个新秩序的根基——人性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