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清晨,云南基地的雾气还没散尽,念禾已经带着学员钻进了育苗棚。
二十岁的她穿着蓝布褂子,辫子利落地束在脑后,手里的笔记本记满了“云三七7号”的生长数据,这是她主导培育的第一个品种,耐寒性突破了前辈们的记录,能在青藏高原边缘的低温地带扎根。
“念禾姐,第三组幼苗的根系长度达标了!”学员小林举着尺子跑过来,眼里的兴奋像要溢出来。
“显微镜下看,根须上的根瘤菌活性比标准值高18%,农科院的老师说,这是突破性进展!”
念禾蹲下身,用镊子轻轻拨开幼苗周围的基质,指尖触到湿润的黑土,凉意顺着指尖漫上来。
“记下来,把温度再调低0.5度试试,看看极限耐寒性能不能再突破。”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像极了当年的夏天。
棚角的竹椅上空空的,却总像坐着人,那是夏天生前常坐的位置,念禾特意保留着,累了就坐在这里歇歇,仿佛能听见太奶奶轻声说:“别急,让苗自己慢慢长。”
龙爷的照片挂在实验室的墙上,黑白色的影像里,老人拄着拐杖,眼神矍铄。
照片旁边贴着张泛黄的纸条,是他当年写的:“药材如人,宁慢勿假。”
念禾每天都会看一眼,这九个字像警钟,提醒她技术可以创新,底线不能失守。
“念禾姐,日本商社的邮件又来了。”助理捧着平板电脑走进来,屏幕上是安田家族第四代继承人的留言,措辞恳切。
“他们说愿意出十倍价格,买‘云三七7号’的培育数据,还说可以在东京建实验室,让您当首席研究员。”
念禾滑动屏幕,目光在“十倍价格”几个字上停了停,随即关掉邮件,语气平淡:“回复他们,药材可以按市场价供应,数据免谈。告诉他们,这不是钱的事,是规矩——我们的技术,只属于这片土地。”
她走到窗边,望着远处连绵的青稞田,那里试种的“云三七7号”已经出苗,绿色的嫩芽在寒风里挺得笔直,“当年太奶奶说过,技术是土地给的,得守着土,不能跟着钱飘。”
助理点头要走,被念禾叫住:“对了,把咱们的试种视频发过去,让他们看看,在海拔四千米的地方,咱们的三七能长得多好。不用他们的实验室,咱们的土地,就是最好的实验室。”
入夏的基地,枸杞园像铺了块红地毯。
念禾带着团队在园里安装智能监测设备,传感器埋进土里,实时传回土壤湿度、养分含量的数据,手机App上能清晰看到每一株枸杞的生长状态。
“太奶奶要是看到这个,肯定会说‘这玩意儿能有老周叔的经验准?’”小林蹲在地上调试设备,想起念禾讲过的往事,忍不住笑。
念禾也笑了,手里的扳手转得飞快:“她老人家会先骂我‘瞎折腾’,转头就蹲在旁边看半天,问这传感器能不能测出虫蛀。”
她指着不远处的田埂,老周叔的儿子正带着农户手工除草,锄头起落间,土块翻出湿润的剖面,“你看,智能设备再先进,也代替不了人对土地的心思。传感器能测数据,测不出哪块地爱出杂草,哪棵树要多浇半瓢水,这些,还得靠老把式。”
傍晚,央视的采访团队来了,镜头对着挂满红果的枸杞树,主持人笑着问:“念禾研究员,联义堂的药材现在畅销全球,秘诀是什么?”
念禾摘下一颗枸杞,放进嘴里,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没什么秘诀,就是守着三个字——土、实、传。土,是贴着土地种;实,是实打实做事;传,是把老手艺传给年轻人,把新技术教给老乡们。”
她指向镜头外忙碌的农户,“您看他们,祖祖辈辈种庄稼,现在跟着我们学种药材,把经验和技术揉在一起,这才是最好的配方。”
采访结束时,上海药行的老主顾,已经七十多岁的李老板特意赶来,提着一篮刚出炉的云吞:“念禾丫头,尝尝,还是按你太奶奶当年教的方子,馅里加了点当归粉,香得很。”
念禾接过篮子,热气模糊了眼睛。
她想起太奶奶坐在轮椅上,教她辨认当归的纹路。
想起晓荷妈妈把账本摊在桌上,算给农户的分成。
想起龙爷爷的照片在墙上,像在说“别骄傲,还差得远”,这些画面,像埋在土里的肥,悄无声息地滋养着她,让她知道,站得再高,根也得扎在原处。
秋分的港岛,尖沙咀的中医药文化馆成了网红打卡地。
年轻人排着队,体验手工挑选枸杞,听讲解员讲联义堂的故事:“……当年夏天女士带着一包种子从这里出发,在内地的荒坡上种出第一株当归;现在,她的曾孙女念禾研究员,让药材长上了青藏高原……”
展厅的互动屏上,滚动播放着基地的实时画面:念禾和学员在实验室记录数据,农户在田间采收三七,孩子们在枸杞园里帮着摘果……画面切换到一张老照片,夏天和龙爷站在荒坡上,身后是背着锄头的老乡,黑白影像里的笑容,和屏幕上的笑脸渐渐重合。
“这才是真正的传承啊。”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对着照片感叹,“不是把牌子挂在墙上,是把日子过在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