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低吼打破了吟诵营造出的诡异平静。他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击中,身体猛地向一侧歪倒,原本盘坐的姿态彻底瓦解。在倒下的过程中,他的一条手臂仿佛完全失控,“无意地”、用尽全力重重地扫过了茶几表面!
“啪嚓!”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响声。那只刚刚喝完“净心露”的乳白色玉碗,被手臂扫落,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幸运的是,地毯缓冲了撞击力,玉碗没有摔得粉碎,但也裂成了几块不规则的碎片,深紫色的残液溅射出来,在深蓝色的地毯上留下几块刺眼的、湿漉漉的污渍。
吟诵声戛然而止。
陈静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平日里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照出惊愕、被打断的恼怒,以及……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计划偏离轨道的急切?她精心维持的、那种超然物外的“神性”面具,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老刀!”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
老刀就势蜷缩在柔软的地毯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是发疟疾一样。他用双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头,手指插进头发里,用力拉扯,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和嘶吼。他的语句支离破碎,含混不清:“……不……不行……滚开……那些……声音……好多……血……” 他模仿着精神崩溃、出现恐怖幻象的状态,将内心真实对抗的痛苦,以外在的、失控的形式表演出来。
这是他计划中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环。他不能“完美”地完成这个洗礼仪式,那可能意味着他的自我意识真的被洗涤、被重塑。他必须表现出强烈的、不受控制的“排斥反应”,证明他灵魂深处的“杂质”异常顽固,是这次“净化”难以逾越的障碍。但同时,这种“排斥”又不能是清醒的、有意识的反抗,必须是发生在仪式过程中、源于他自身精神世界的“失控”和“崩溃”。
陈静立刻站起身,深紫色的袍角拂过地面。她快步走到老刀身边,蹲下身,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他的额头,检查他的体温和生理状态,判断这种“排斥”的严重程度。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老刀皮肤的一瞬间——老刀似乎因为那想象中的幻象侵袭而陷入了极度的狂乱,抱着头的手臂猛地向外一挥,动作又快又毫无章法,指尖“恰好”从陈静宽大的紫色丝绸袖口边缘极快地划过!
动作轻微,迅速,在激烈的“挣扎”背景下,几乎就像是一个无意识的意外。
陈静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手腕条件反射般迅速向后一缩。她先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光滑的紫色袖口,那里似乎没有任何痕迹,但她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被划过的位置。然后,她的目光才重新投向依旧在“痛苦挣扎”的老刀,眉头紧紧皱起,眼神复杂地急剧变幻着。有对仪式被打断的愠怒,有对“实验体”出现意外反应的审视和疑虑,但更多的,似乎是对这次重要“净化”失败、对进程偏离掌控的懊恼和计算,而非立刻识破某种阴谋的警惕。在她看来,这或许更像是一个不稳定的实验对象产生了剧烈的排异反应,一个需要解决的“技术问题”。
老刀不敢有丝毫松懈,继续着他的表演,在地毯上痛苦地翻滚着,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呻吟,直到感觉那碗“净心露”带来的轻飘感和暖意,在自身激烈情绪的对抗和这番剧烈“挣扎”的消耗下,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真实的体力透支和精神上的疲惫混乱,他才慢慢“力竭”,动作幅度变小,最终瘫软在地毯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重新变得空洞、茫然,失去了焦点,仿佛刚从一场可怕的梦魇中挣脱,只剩下虚脱。
陈静一直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像手术刀一样锐利。香炉的青烟依旧在不疾不徐地袅袅升起,碎裂的玉碗残片和溅出的紫色液渍,在深蓝色地毯上构成一幅狼藉的图案,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失败。
整个洞穴里只剩下老刀粗重的喘息声。
许久,陈静似乎终于从最初的惊怒中完全冷静下来。她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再去碰老刀。她转身,走到苏婉的床边,俯身仔细检查了一下她手腕上那个腕带的绿色指示灯,确认苏婉没有受到这边“意外”的任何影响。然后,她直起身,面无表情地开始收拾茶几上的托盘,将碎裂的玉碗残片小心地捡起,放在托盘上,连同那只小香炉一起端起。
她端着这些东西,转身,步履依旧平稳地向暗门走去。深紫色的袍服在她身后垂下沉重的褶皱。
在暗门口,她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背影挺直,声音传过来,已经恢复了平日那种没有起伏的平静,但在这平静之下,老刀却听出了一种比严冬寒风更加刺骨的冰冷:
“看来,你的业障比我想象的更深。下一次仪式,需要更充分的准备。”
暗门无声地滑开,又合上,将她的身影和那甜腻的香料气味一同隔绝在外。
洞穴里瞬间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只有壁灯发出微弱的电流嗡鸣。
老刀独自躺在柔软却冰冷的地毯上,浑身衣物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急促得像是要挣脱束缚跳出来,耳膜里充满了血液奔流的轰鸣声。
过了好几秒钟,他才积蓄起一点力气,微微抬起刚才“无意中”划过陈静袖口的右手,举到眼前。
指尖上,沾染着一点极其细微的、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的紫色痕迹——是那“净心露”的残留。
而在他食指指甲的缝隙里,似乎还勾连着一根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深紫色的丝线——那是从陈静那件昂贵袍服袖口边缘勾下来的。
仪式失败了。他成功地制造了“排斥反应”,打断了那个危险的“净化”过程。
但他也彻底暴露了自己“难以净化”的特质,引起了陈静更深的关注和……更充分的“准备”。
下一次,会是什么?更强烈的药物?更无法抗拒的心理手段?
老刀看着指尖那一点紫痕和那根细丝,缓缓收拢了手指。
他或许,以巨大的风险为代价,终于触碰到了一点这座冰冷神像的裂缝。只是不知道,这裂缝之下,是通往自由的道路,还是更深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