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没有在林默的病房外停留太久。那股萦绕不散的、甜腻的香水味像蛛丝一样粘着她，让她心烦意乱。她需要冷静，需要将林默刚才那个微小的、挑衅般的退缩动作，从感性的困扰转化为可分析的变量。
她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脚步在空旷的走廊里敲击出冷硬的回音。推开门的瞬间，她愣住了。
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桌角的台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会客区。陈医生（那位资深的临终关怀医生，约莫四十岁，气质温婉如静水，眼底却藏着深潭）正坐在那里，手里端着一个白瓷杯，袅袅热气模糊了她部分面容。她似乎等了有一会儿了，姿态放松得像在自己的书房。
“看你脸色不好，泡了参茶，安神的。”陈医生将另一杯未动过的茶推至桌对面，声音柔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体贴。空气里属于她的、清雅的草药香，驱散了那丝令苏婉不快的甜腻。
苏婉没有坐下，也没有碰那杯茶。她站在光与暗的分界线上，像一尊紧绷的雕像。“有事？”她的语气带着职业性的疏离。
陈医生轻轻吹了吹杯中的热气，目光却像最精密的手术刀，落在苏婉脸上。“你在他身上投入得太多了，小婉。超过了一个医生对病人的范畴。”她不叫“苏博士”，而是用这个过于亲密的称呼，悄然拉近着距离。
“我的投入基于数据和最优治疗方案。”苏婉反驳，但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记录板冰冷的边缘。
“数据？”陈医生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怜悯，有洞察，还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理解，“数据不会让你在深夜露出这种……仿佛守护着独一无二珍宝的表情。你看他的眼神，不像医生在看标本，像收藏家在审视一件即将碎裂的绝世瓷器。”
她站起身，没有靠近，只是她的影子缓缓延伸，覆盖了苏婉鞋尖前的一小片光亮。这个动作充满了无声的压迫感。“我们都想‘拯救’他，但你的方式，是把他封存在一个由你绝对控制的真空里，消除所有变量，包括痛苦本身。而在我看来，正是那份极致的痛苦，才让他如此……璀璨夺目。”
陈医生的声音低沉下去，像夜晚的海浪轻抚沙滩，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你想消除他的痛苦，而我想……拥抱他的痛苦，理解它，甚至……欣赏它。”
苏婉感到一阵战栗。陈医生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精心构筑的专业外壳，触及了她内心最隐秘、甚至不愿承认的占有欲。她们像磁铁的两极，一种冰冷理性想要绝对掌控，一种温热共情却想融入对方的黑暗。这种对立中，又奇异地滋生出一丝彼此理解的战栗。
“你不明白……”苏婉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明白。”陈医生打断她，目光落在苏婉微微颤抖的、紧握记录板的手指上，眼神深邃，“我明白那种害怕失去的感觉。但真正的守护，有时不是紧紧攥在手里，而是理解他选择承受这一切的意义。”
她终于向前走了一步，两人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陈医生没有触碰苏婉，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苏婉面前那本病历上“林默”的名字。那个动作，轻柔得像一个吻，又沉重得像一个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