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彻底笼罩下来,窗外没有星光,只有城市远处漫反射上来的、一片浑浊的橘黄色光晕,将天空染成一种病态的暗沉。雨还没有落下,但空气里饱含着浓重的水汽,沉甸甸地压在玻璃上,仿佛随时都会凝结成水流淌下来。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角落里的落地灯,光线昏黄,将大部分空间留在阴影里。苏婉在一个小时前离开了,她像往常一样,仔细检查了窗户,调整了空调温度,最后在门口停顿片刻,目光如同轻柔的蛛网,将林默笼罩了一遍,才无声地关上门。没有道别,没有叮嘱,一切尽在不言中。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林默一个人。
绝对的寂静,比有人在时更加厚重,更加具有压迫感。空调的低鸣是唯一的背景音,但此刻听来,却像某种巨大生物沉睡时的呼吸,规律得令人心慌。林默依旧坐在那张沙发上,姿势是苏婉离开前为他摆好的:背靠软垫,双腿并拢,双手平放在膝盖的薄毯上。他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在指令间歇期,进入了低功耗的待机状态。
然而,与之前纯粹的麻木不同,今夜,一种极其细微的躁动,像水底的暗流,在他僵冷的躯壳下缓慢涌动。是维修工带来的烟火气残留?是那粒尘埃舞动的残影?抑或是漫长白日里,苏婉的绝对控制与林小雨的疯狂试探所积累的、无法消解的张力?他说不清。只觉得某种东西,在寂静中发酵着。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模糊的、被水汽扭曲的城市轮廓,像一幅浸了水、即将晕开的油画。就在这时,第一滴雨,终于落了下来。
“啪。”
一声极轻极轻的脆响,打在玻璃窗的上沿,清晰得如同耳语。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雨点渐渐密集起来,不再是清脆的独奏,而是汇成了连绵不断的、沙沙的轻响。它们划过玻璃,留下蜿蜒的、转瞬即逝的水痕,像无数透明的泪,无声地流淌。
这雨声,不像往常那样让他感到烦躁或窒息。今夜,它听起来……不同。它没有节奏,没有旋律,只是一种纯粹的、自然的背景白噪音。它充满了整个空间,却奇异地没有形成压迫,反而像一种包容,将他的孤独包裹起来,与世界隔开。在这雨声里,苏婉的冷香似乎变淡了,林小雨尖锐的笑语也遥远了。他不再是风暴眼,只是一个躲在玻璃后的、安静的听雨者。
在这种莫名的、短暂的安全感中,林默那一直平放在毯子上的右手,手指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动了一下。先是小指,微微向内勾了勾,然后是无名指……五个手指,依次做出了极其微小的蜷曲动作,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更像是一种神经末梢的自主颤动。
但这一次,伴随着这细微的动作,他将视线聚焦在了玻璃上的一道雨痕上。他看着那道水迹如何受重力牵引,如何与其他水迹交汇、分离,如何最终消失在窗框的阴影里。他的意识,没有思考,只是跟随着那道水迹的运动轨迹。
这个过程,持续了也许两三秒。
比之前的0.3秒,要长。
这是一种无目的的、纯粹的观察和感知,一种短暂地从内部纷扰中抽离出来的休息。雨声是他的屏障,雨痕是他专注的对象。在这一刻,他仿佛获得了一丝极其脆弱的、属于自己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