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杆与桌面接触,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这极度安静的空间里,这不亚于一声惊雷。
她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林小雨,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千钧的重量:“你的指甲,该剪了。”
这句话,看似无关紧要,甚至带着一丝姐妹间寻常的提醒,但在当下的语境里,却是一道清晰无比的驱逐令和警告。它直接点明了林小雨行为的冒犯性,并暗示这种冒犯源于她自身的不修边幅(一种对苏婉秩序的破坏),同时,也巧妙地避开了直接冲突,维持了表面的冷静。
林小雨划动的指尖停了下来。她直起身,迎上苏婉的目光,脸上那抹挑衅的笑容扩大了。“是吗?”她抬起自己的手,欣赏着指甲上斑驳的旧指甲油,“我觉得挺好,挠痒痒最合适了。”她意有所指地瞥了林默一眼。
苏婉不再看她,而是将目光转向林默。她的眼神瞬间切换,从面对林小雨时的冰冷警告,变为一种带着强制力的引导。“林默,”她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意味,“如果累了,就闭上眼睛休息一下。不需要勉强。”
她在给他指令,一个可以让他合法地“逃避”当前刺激的指令。她在用她的方式,重新夺回控制权,将他从林小雨制造的混乱边缘拉回她的秩序轨道。
林默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转向苏婉的声音来源。他接收到指令。闭合眼睑,是一个相对简单、不需要太多自主意识的动作。他缓慢地、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视觉的切断,似乎也暂时隔绝了部分来自林小雨的刺激。他紧绷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线。虽然依旧处于崩溃的边缘,但苏婉的指令像一道堤坝,暂时挡住了汹涌而来的混乱。
林小雨看着这一幕,看着林默如此顺从地响应苏婉的“关怀”,看着她姐姐如此轻易地就化解了她的试探,一股混合着嫉妒、愤怒和挫败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精心撩拨起的细微波澜,就这么被轻易抚平了。
“没意思。”她撇撇嘴,脸上恢复了那种百无聊赖的神情,但眼神深处却燃烧着更旺的火焰。她转身,脚步比来时重了一些,离开了书房。
门被轻轻带上。
书房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钟摆永恒的“嗒……嗒……”声。
苏婉没有立刻重新拿起笔。她静静地看了林默一会儿,看着他闭目后更加显得脆弱和顺从的侧脸。她起身,走到他身边,没有触碰他,只是拿起沙发扶手上折叠整齐的薄毯,轻轻盖在了他的腿上。
然后,她回到书桌后,重新开始工作,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只有林默自己知道,在那闭上的双眼前的一片黑暗中,刚才手背上那冰凉酥麻的触感,如同烙印般残留着。而更深处,在意识即将被空白彻底吞噬前的那一刹那,他那原本僵硬地放在毯子下的右手,食指指尖,极其轻微地、向内勾动了一下,仿佛想要握住什么,又仿佛只是神经末梢一次无意义的颤动。
这一次的“控制”,比上一次更微弱,更接近纯粹的生理反应,持续了也许不到0.2秒。
但它依然发生了。
像在无尽深渊下坠的过程中,手指无意间擦过崖壁的一粒沙子。
无法改变坠落,却留下了瞬间的、微不足道的触感。
而悬崖之上,两个身影,依旧在无声地角力,争夺着对深渊底部那片阴影的控制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