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闷热终于积聚到了顶点,天空阴沉下来,不是雨前的灰蒙,而是一种泛着黄铜色的、令人不安的晦暗。空调外机低沉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房间里的恒温结界被打破了。停滞的空气开始变得粘稠,一丝丝热意从墙壁和地板里渗透出来,混合着旧书页和冷香的气息,形成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怪味。那座老式座钟的“嗒嗒”声,在这突如其来的寂静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像锤子一下下敲打着鼓膜。
林默依旧闭眼靠在沙发里,薄毯下的身体却微微绷紧。环境的细微变化,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麻木的意识里激起了一圈圈迟钝的涟漪。安静,不再是苏婉维持的那种带有压迫感的静谧,而是某种东西缺失后产生的、充满不确定性的真空。他本能地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苏婉几乎在声音停止的瞬间就抬起了头。她放下笔,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这种脱离掌控的意外,是她最无法容忍的。她站起身,走到空调控制器前,按了几下按钮,屏幕一片漆黑。她的指尖在控制板上停顿了片刻,背影透出一种克制的烦躁。维持这个环境的稳定,是她秩序的一部分,现在,这一角出现了裂痕。
她首先看向林默,确认这种变故没有引发他更剧烈的反应。看到他只是比之前略显僵硬,她似乎稍稍松了口气,但眼神中的不悦更加明显。她需要立刻修复这个意外。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声音清脆,打破了屋内的沉闷。
苏婉愣了一下。这个家里,鲜少有访客。她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片刻后,她打开了门,但只开了一道缝隙,身体挡在门口。
“哪位?”她的声音隔着门缝传出,带着惯有的疏离和警惕。
“您好,物业的。”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传来,带着劳动后的疲惫感,“接到通知说您家空调外机不转了?整个单元线路检查,可能是跳闸或者外机故障,需要进去看一下情况。”
苏婉沉默了几秒。她在权衡。让一个陌生人进入这个精心维持的领域,是极大的风险。但修复空调是当务之急。
“稍等。”她最终说道,关上门,转身快步走到林默身边。
林默已经睁开了眼睛,门铃声和陌生的对话声像尖锐的物体,刺入了他混沌的意识。他眼中带着茫然和一丝未被察觉的紧张,望向门口。
苏婉俯下身,双手扶住他的肩膀,目光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听着,有外人要进来检修。你保持安静,坐着不动,就好。不需要看他,不需要回应任何话。明白吗?”
她的指令清晰而具体,像一道屏障,试图在他与外界之间筑起围墙。林默被动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微不可查。这种明确的指令,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个可以依附的焦点,焦虑感奇异地减弱了一些。
苏婉再次走到门口,打开了门。一个穿着灰色工装、身材敦实、面容敦厚的中年维修工站在外面,手里拎着一个沉重的工具箱。他带着一股室外的热气和淡淡的汗味。
“不好意思,打扰了。”维修工憨厚地笑了笑,目光下意识地往屋里扫了一眼,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林默,随即礼貌地移开。
苏婉侧身让他进来,但视线始终紧紧跟随着他,像监视着一个潜在的污染源。“故障点在书房窗外。”她简短地指引,语气冷淡。
维修工点点头,目不斜视地跟着苏婉走向书房。经过客厅时,他忍不住又飞快地瞥了林默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探究,没有评判,只有一种普通人看到另一个沉默者时,最寻常不过的、一闪而过的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他看到了一个过于苍白、过于安静的年轻人,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