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气氛像一块被反复揉捏、失去弹性的面团。灯光依旧昏黄,却仿佛比以往更加沉重,压在每道菜升腾的稀薄热气上。苏婉坐姿笔挺,用餐刀切开肉排的动作带着解剖学般的精准,每一块大小都近乎一致。林默面前的食物几乎未动。
林小雨今天异常安静。她没有用言语挑衅,只是用筷子尖反复拨弄着盘子里的一颗西兰花,让它像颗绿色的陀螺,在酱汁里徒劳地打转。她的视线时而落在林默低垂的侧脸上,时而滑向苏婉不动声色的面孔,眼神深处盘旋着一种计算般的、伺机而动的光。
沉默本身成了第三种存在,比任何噪音都更具压迫感。林默感到自己的呼吸被这沉默挤压得又浅又急,耳内是自己心跳的闷鼓声。他拿起手边的瓷勺,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微缩。勺子是白色的,内侧光滑,弧线优雅,像一小片被驯服的月光。他无意识地将勺子微微倾斜,看着灯光在弧面上聚成一点微弱的光斑。
“汤要冷了。”
苏婉的声音平直地响起,像一道程序提醒。她没有看他,但林默拿着勺子的手却应声顿住。他应该去舀汤。这是一个简单、明确的指令。但他的手臂像灌了铅,拒绝执行这个简单的动作。不是因为反抗,而是因为一种更深层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滞涩。
林小雨停下了拨弄西兰花的动作,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兴趣盎然的弧度。她注意到了林默那瞬间的停顿,那不同于以往死机前的空洞,更像是一种……凝滞。
苏婉也注意到了。她放下刀叉,拿起餐巾轻轻擦拭嘴角,动作依旧优雅,但目光已经如无形的蛛丝,细细密密地缠绕在林默那只拿着勺子的手上。
压力悄然汇聚。
林默感到那两道熟悉的视线再次聚焦。一道冰冷,带着审视和等待;一道灼热,带着窥探和鼓动。他的指尖开始发麻,瓷勺的光滑触感变得模糊,那点微弱的光斑在视野里晃动、扩散。崩溃的引力再次作用,要将他拖入熟悉的空白——
就在意识边缘开始模糊,指尖即将失去对勺子掌控的刹那。
他握住勺柄的右手手指,除了之前能略微用力的食指外,中指也极其轻微地向下压了压,贴合了勺柄的弧度。这个细微的协同动作,让勺子在他手中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定。
伴随着这稳定,他原本即将涣散的视线,清晰地捕捉到了汤碗边缘一片漂浮的、透明的油花,以及油花上折射出的、破碎的灯光色彩。
这个过程持续了一个短暂的、但确实存在的间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