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里人已经不多,苏婉故意拖到最后。当她正在换衣服时,张浩和他的两个朋友突然出现在男更衣室门口——两个更衣室的门是相对的,中间只隔着一条窄廊。
“哟,看看这是谁?”张浩靠在门框上,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游走。
苏婉僵在原地,手臂还卡在衬衫袖子里,暴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应该立即遮住自己,应该呵斥他们离开,应该做点什么。
但她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那里,像只被车灯照亮的鹿,无法动弹。
那一刻,她的大脑异常清晰地记录着每一个细节:空气中汗水与消毒水混合的气味,远处操场上传来的模糊哨声,那三个男生交换的眼神,她自己加速的心跳。
时间似乎被拉长了。在那漫长的几秒钟里,苏婉感觉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被围观的标本,羞耻而脆弱;另一个是冷静的观察者,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好奇——想知道这件事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最终是保洁阿姨的声音打破了僵局:“男生们!回你们自己的更衣室去!”
三个人嘟囔着散开,临走前张浩还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苏婉机械地穿上衣服,手指颤抖得扣不上纽扣。
阿姨走过来,眼神中混合着同情和不赞同:“女孩子要知道保护自己,别留在这么晚。”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即使是被同情,也被归因是她的错——她留得太晚,她不知道保护自己。
?
那天晚上在仓库,苏婉异常安静。林逸和林默都注意到了,但反应不同。
林逸变得过度保护,几乎每次苏婉一动就问“怎么了”,这种关注让她更加窒息。林默则更加疏远,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但选择不介入,这种忽视同样令人痛苦。
苏婉发现自己希望他们知道,又害怕他们知道。希望有人能分担这种秘密的重量,又害怕看到他们眼中的评判——或是更糟,怜悯。
深夜,当另外两人睡着后,苏婉悄悄拿出素描本。她开始画一系列自画像:第一张是微笑着的完美女孩;第二张皮肤开始透明,露出都标着注释——“微笑功能”“取悦模块”“忍耐系统”。
画到第四张时,她的手开始颤抖。画中的女孩被无数双手触摸,每一只手都来自没有面孔的人影。女孩的表情分裂成两半:一半仍在微笑,另一半却在无声尖叫。
她突然撕碎了所有画作,碎片像雪一样散落在地。然后她蜷缩在毯子里,无声地流泪,身体颤抖得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叶子。
最扭曲的是,在所有这些痛苦中,有一部分她竟然感到熟悉甚至舒适。这种被物化、被审视、被评估的感觉,不就是父母多年来对她做的吗?只不过现在换了种形式而已。
也许,她冷静地想,这就是她注定要接受的命运——永远是他人的投影屏幕,永远不是自己故事的主角。
凌晨时分,苏婉终于入睡,但噩梦连连。梦中,她成了百货商店橱窗里的模特,人们用手触摸她,评价她,调整她的姿势,而她始终保持着微笑。
醒来时,晨曦透过仓库高窗,林默已经在安静地准备早餐,林逸则外出跑步。一切看似正常。
苏婉坐起来,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那个夜晚的崩溃似乎发生在别人身上,她只是个冷静的观察者。
当林逸回来,满头大汗但眼神明亮地问她“睡得好吗”时,苏婉露出了那个完美的微笑:“很好,从来没这么好过。”
这个谎言如此流畅地从她口中流出,仿佛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完全由表面构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