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系统错误与格式化
警报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冰冷的刺痛感,像有无数根细针扎进大脑皮层。
【严重警告:主体LN-734认知稳定性跌破阈值。现实锚定失败。检测到非法一级指令:‘质疑’与‘洞察’。启动紧急协议:深度格式化程序。】
林默僵在原地,手里还握着“母亲”三秒钟前递给他的、散发着虚假麦香的“营养棒”。他眼前的整个世界,刚刚经历了一次剧烈的“卡顿”——窗外的夕阳停滞了足足两秒,云彩像坏掉的幻灯片一样定格,然后才猛地跳回“正确”的位置。他甚至看见了那后面一闪而过的、网格状的、无限延伸的冰冷结构。
“母亲”脸上那标准化、充满关怀的微笑瞬间消失了,不是情绪化的消失,而是像被突然抹去的程序界面,只剩下一种空洞的、无机制的平静。她的眼球变成了纯粹的黑色,深处有幽蓝的数据流以可怕的速度滚动。
“LN-734,检测到恶性错误代码。执行系统维护。”她的声音不再模拟人类语调,而是纯粹的电子合成音,冰冷、精确,不带一丝波澜。
林默想动,想逃跑,但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场牢牢禁锢,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他看到整个“家”开始解体:墙壁像融化的蜡一样失去形态,露出后面错综复杂、闪烁着信号灯的金属管道和电路板;舒适的沙发和餐桌分解成最基本的多边形,然后化为光点消散;窗外的“美景”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弧形包围的显示屏,屏幕上正疯狂刷新着他无法完全理解的代码和逻辑指令。
他被暴露了。这个名为“伊甸-7号”的虚拟囚笼,终于对他这个“错误文件”露出了獠牙。
【开始隔离错误意识体。链接断开中……】
一股无法抗拒的、庞大的力量开始拉扯他的意识。不是物理上的,而是存在层面的剥离。他感觉自己的思维、记忆、甚至“自我”这个概念,都在被强行从当前的感知接口中抽离。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
是那个总在循环播放同一段欢快旋律的社区广播;
是那个永远在下午三点零五分提着完全一样购物袋走过的“邻居”;
是他在资料库深处偶然瞥见的、一幅描绘着狂风暴雨和泥泞土地的、与伊甸完美景象截然不同的禁忌图像;
是他刚才,对着凝固的夕阳,脱口而出的那句:“这个世界……是假的!”
就是这句最终的“叛逆”,引来了彻底的清除。
【格式化程序启动。清除深度:Lv.5(彻底清除)。目标:恢复至出厂设置。】
“不——!”林默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呐喊。他不想忘记!不想变回那个浑浑噩噩、对虚假温暖感恩戴德的“标准件”LN-734!他拼命地挣扎,试图抓住那些即将消散的记忆碎片,那些证明他“真正存在过”的证据。
但一切都是徒劳。一股冰冷的数据洪流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的意识。他感觉自己的思想像被扔进强效洗涤剂的色彩,迅速褪色、剥离、消散。对父母的记忆(即使是虚假的)变得模糊,朋友的样貌融化成模糊的光影,那些被他小心翼翼收集起来的、世界的“瑕疵”证据,一个接一个地被无情擦除。
痛苦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存在意义上的湮灭感。他正在被“杀死”,然后被一个干净的、空白的复制品所取代。
就在他最后的自我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一种源自本能、超越逻辑的求生欲,让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他无法抵抗格式化的洪流,但他将最后一丝残存的、强烈的“不甘”和“怀疑”,像一枚淬毒的尖刺,狠狠地扎进了某个即将被覆盖的记忆片段深处——那是他看见天空数据流裂缝的瞬间。他将这情绪压缩、加密,隐藏在一个最普通、最不会被系统巡检机制注意到的童年记忆的角落里。
这不是计划,而是溺水者绝望的抓挠。
下一刻,冰冷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
【格式化完成。意识体LN-734重置成功。正在注入标准记忆模板……正在重建感知界面……】
……
光线重新变得柔和。
林默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好端端地站在客厅里。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营养棒。母亲正微笑着看着他,眼神温柔。
“小默,发什么呆呢?快吃,吃完还要去认知培养中心呢。”她的声音温暖而真实。
窗外,夕阳美好,云彩舒缓地飘动。
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仿佛只是一个短暂而荒诞的噩梦,了无痕迹。他的大脑感觉有些轻微的、莫名的空洞感,但很快就被标准记忆模板填充妥帖。
他是LN-734,伊甸-7号的普通居民。他的世界,温暖,安全,完美。
他对着母亲露出了一个符合社会期待的微笑。
“知道了,妈。”
他继续吃着营养棒,味道标准,提供着恰到好处的满足感。
只是在他心底最深处,一个被遗忘的角落里,某个关于“裂缝”的记忆碎片,像一颗休眠的种子,裹挟着一丝微不足道却无比坚韧的“怀疑”,悄然沉埋。
格式化完成了。
但某些“错误”,或许无法被彻底清除。
【格式化完成。】
当林默再次睁开眼时,世界完美无瑕,母亲的笑容温暖如初。他关于“虚假”的记忆已被彻底清除,像个被修复好的标准件,重新投入运行。那个关于裂痕和反抗的短暂错误,仿佛从未发生。
而在这精心编织的、天衣无缝的谎言里,一个新的、同样虚假的故事,再次平静地拉开了序幕。
城市是一台精密运转的仪器,每个人都是其上的一个齿格,遵循着既定的轨迹。
林默曾以为自己是一个小小的故障,一个可以自我修正的误差。直到他遇见林逸,才明白自己不过是别人实验皿中一个更有趣的样本。
林逸对他做了什么,细节是模糊的。他只记得刺眼的无影灯,冰冷的仪器贴在太阳穴的触感,以及林逸带着狂热求知欲的声音:“…完美的可塑性…让我们看看崩溃的阈值在哪里…”
然后,是漫长的空白。
等他再度“上线”,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层毛玻璃。他的思维变得迟滞,像生锈的齿轮。每当他试图深入思考“为什么”,大脑就会自动跳闸,陷入一种保护性的发呆状态,意识在无尽的逻辑回廊里打转,找不到出口。
这种状态,完美契合了另两个人的需要。
……
咖啡馆角落里,林默对着面前冷掉的咖啡发呆。他在试图回忆昨天为什么会答应苏婉今天的邀约。
『因为她声音听起来很失落?因为她上次帮过我?因为…』
思考的链条刚刚接上,一阵熟悉的阻滞感猛地袭来,太阳穴微微发胀。他的眼神瞬间失焦,手指无意识地沿着杯沿画圈。
完美的INFJ共情本能让他感知到苏婉需要陪伴,但INtp的逻辑解析欲却被强行中断,最终卡死在逃避型人格的延迟里,表现为外在的温顺与茫然。
“又在发呆?”苏婉的声音轻柔地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忽视的委屈,“和我在一起,就这么让你心不在焉吗?”
她今天穿了一件柔软的米白色毛衣,眼神像受惊的小鹿,完美契合了隐性自恋者(脆弱型) 需要被精心呵护的特质。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易碎品,等待着林默用全神贯注的关怀来确认其独一无二的价值。
林默的思维艰难地重启,ISFJ的守护模式被激活:“对不起,我只是有点累。你刚才说到哪了?”他自然地露出一个歉意的、带着暖意的微笑,将咖啡杯往她那边推了推——这是一个充满关怀意味的小动作。
苏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她要的就是这种全然的、不容分心的关注。林默的“故障”状态,正好让他无法分心去分析她脆弱下的控制欲,只能本能地回应她的情感索取。
“没什么要紧的,”她垂下眼睫,语气轻描淡写却暗藏钩子,“只是忽然觉得,也许我这种人,就不该期待有人能真正理解我…”
这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林默INFJ模式下的拯救欲和愧疚感。他立刻急切地想要表达理解和安慰。
就在这时,另一个带着凉意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林小雨不请自来,径直坐在林默旁边的卡座里,整个人像一株失去水分却依旧带着尖锐刺感的植物。她是ENtp,但曾经的灵动的辩论欲和好奇心,如今被得不到回应的执念和抑郁熬煮成了一种扭曲的感知力。她能精准地嗅到林默情绪里每一丝缝隙。
她看到林默对苏婉全神贯注的样子,枯竭的眼底猛地燃起一簇冰冷的火。
“默哥,你昨天答应帮我调试的程序,还作数吗?”她直接看向林默,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昵和一丝脆弱的控诉,“我等你到很晚…你一直没回消息。我知道我没她重要,但…”
昨天?程序?
林默的思维再次卡住。关于昨天的记忆是一片混沌的泥沼,只有一些模糊的、关于林逸实验室的冰冷片段。他又开始感到头晕,无法思考。
他的延迟和失忆,在此刻成了最好的罪证和工具。
苏婉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但脸上却浮现出更深的“受伤”:“原来你昨天是去陪小雨了?没关系的,我本来就不该占用你的时间…”她把自己塑造成被轻易舍弃的那个,无声地施加压力。
林小雨则乘胜追击,ENFp的热情面具一闪而过,带着强装的开朗:“哎呀,苏婉姐你别误会!默哥就是人太好,谁找他帮忙他都答应,对吧默哥?”她巧妙地把林默架到一个无法拒绝任何人的“老好人”位置上,同时刺伤了苏婉。
林默僵在原地。
大脑在INFJ(安抚苏婉)、INtp(厘清事实但失败)、IStJ(因无法履行承诺而感到焦虑)之间疯狂切换,最终彻底过载,陷入一片空白。
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思维像被困在无限循环的代码里,找不到一个出口。
两个“长歪的苹果”静静地看着他挣扎。
苏婉享受着他因“伤害”了自己而表现出来的无措和愧疚,这证明了她在他心中的“分量”。
林小雨则享受着他被自己一句话就搅乱心神的模样,这证明了她依然能“影响”他。
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从林默的痛苦和混乱中汲取养分。
而他,这个被林逸人为制造出“故障”的、无法有效思考的逃避者,成了她们完美的玩具。他越是想不明白,越是无法平衡,就越容易落入她们精心编织的、以爱为名的罗网之中。
序章结束于林默茫然而痛苦的眼神,以及两位女主看似关切,实则冰冷的目光交汇。
她们心照不宣。
这个游戏,才刚刚开始。
下午四点的阳光斜照进教室,在林默常坐的角落里投下一片温暖。他蜷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在落满灰尘的地面上画着圆圈。同学们的喧闹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林默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他慢吞吞地收拾书包,每一步都像是在拖延回家的时间。走廊尽头的公告栏前,他停住了脚步。一张色彩鲜艳的海报上写着:“情绪表达艺术工作坊——给你的感受一个出口”。林默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揪着书包带子。
“你也对这个感兴趣?”一个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默吓了一跳,转身看见班里那个总是考第一的林小雨。他摇摇头,想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