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雷声响过第三遍,山坳里的地脉泉开始冒起更浓的白汽。引风藤的叶片几乎贴在了地面,朝着泉眼的方向蜷成螺旋状,异香像被煮沸了似的,在空气里弥漫开来。林辰站在老松下,看着赵平按他的嘱咐,在泉眼周围摆上七颗饱满的紫苏籽,形成个小小的圆圈。
“林大哥,这籽真能引地脉?”赵平搓着手,眼里既兴奋又紧张,“苏先生说,这是‘七星阵’,能聚气。”
“老道的书上是这么写的,”林辰蹲下身,将最后一颗籽摆好,指尖触到湿润的泥土,能感觉到轻微的震颤,像大地的脉搏,“紫苏通五行,又长在这山坳里,最能感应此地的灵气。”
青禾提着个竹篮过来,里面放着引雷符、桃木剑,还有块用红布包着的东西。“都备齐了,”她把篮子递过来,声音有些发紧,“这是我连夜做的护身符,用艾草和紫苏梗编的,你带着。”
林辰接过护身符,编得密密实实的,还坠着颗小盐晶,是盐坊新出的“春盐”,白得像颗小月亮。“谢谢你,青禾。”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远处的田埂上,苏文轩拄着拐杖站着,柳轻烟带着孩子们举着风筝,晚晴派来的阿芷和阿芸也来了,手里捧着苏州府的桃花酥。红丫举着那幅《药圃春景图》,画轴在风里轻轻晃,像面小小的旗帜。
“时辰差不多了,”林辰看了看日头,太阳爬到了头顶,云层开始变厚,“你们都往后退些,离山坳远点。”
“我们就在这儿等你,”青禾往前走了一步,眼眶红红的,却努力笑着,“不管多久,都等。”
林辰点点头,转身走向老松。他从怀里掏出那两块黑石,按老道教的方位埋在树根两侧,石面朝上,蓝光在阴云下若隐隐现。他拔出桃木剑,剑尖指向天空,深吸一口气,开始踏步行法。
一步踏在松针堆上,地脉的震颤清晰了一分;两步踩在泉眼边缘,引风藤的叶片抖了抖;三步、四步、五步……脚步与地脉的节奏渐渐合一,黑石的蓝光越来越亮,像两簇跳动的幽火,将他笼罩在中间。
“轰隆——”
一声炸雷在头顶响起,震得山坳里的积雪簌簌往下掉。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打在脸上生疼。林辰看准时机,掏出引雷符,用桃木剑挑起,借着力道往七星阵的中心一送。
符纸“腾”地燃起蓝火,不像寻常火焰那样向上飘,反而像条小蛇,贴着地面钻进紫苏籽围成的圆圈里。七颗籽同时亮起微光,与黑石的蓝光连成一片,在老松下形成个旋转的光圈,光圈中心,空气开始扭曲,像被打碎的玻璃。
“滋啦——”
刺耳的电流声里,一道竖直的裂隙凭空出现,边缘泛着细碎的光,里面影影绰绰,能看见高楼的轮廓、
雨势渐急,豆大的雨点砸在老松的枝叶上,溅起细密的水花,又顺着粗糙的树皮蜿蜒而下,在树根处汇成小小的水洼。林辰站在光圈中央,桃木剑的剑尖仍指着铅灰色的天空,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剑身传来的震颤——那是与地脉共振的频率,也是引雷符燃尽后残留的能量余波。
裂隙就在他眼前三尺处,像一块被无形之力劈开的水晶,边缘流转着虹彩般的光晕。里面的景象比先前清晰了许多:亮如白昼的街道上,汽车首尾相接,尾灯汇成流动的星河;高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像一块块巨大的镜面;甚至能隐约听见熟悉的汽笛声,混杂着人群的喧嚣——那是他阔别已久的世界,是午夜梦回时反复出现的故乡。
“爹……娘……”林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被雨声打湿,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能想象出父母此刻的模样:或许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或许在整理他留下的旧物,鬓角的白发应该又添了些。回去的念头像藤蔓,瞬间缠住了心脏,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林辰没有回头,却知道是青禾。她的脚步声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停在离光圈几步远的地方。他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像春日的阳光,温暖却不灼人,落在他的背上,带着沉甸甸的牵挂。
“林大哥,”青禾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雨声,“那里面……好看吗?”
林辰转头,看见她站在雨里,蓝布裙的裙摆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脚踝上,手里还攥着那个艾草编的护身符,红布包着的盐晶在雨里闪着微光。她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却努力笑着,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嗯,”林辰点头,视线重新落回裂隙,“很热闹,有很多咱们这里没有的东西。”他指着里面一闪而过的屏幕,“那是能装下整个世界的匣子,能看见千里之外的人,能听见过去的声音。”
青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虽然看不懂那些流动的光影,却轻轻“哦”了一声:“听起来,像苏先生说的‘千里眼’‘顺风耳’呢。”她往前走了一步,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衣襟上,“那……您的爹娘,也在里面吗?”
林辰的心猛地一揪,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他想起临走前,母亲往他背包里塞煮鸡蛋的模样,父亲站在门口,想说什么又最终只是挥手;想起穿越那天,实验室里突然响起的惊雷,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母亲发来的信息:“早点回家,炖了鸡汤。”
“在,”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们肯定在等我。”
裂隙里的吸力越来越强,林辰的衣摆被气流掀起,猎猎作响。他知道,此刻只要抬步,就能穿过那层薄薄的光膜,回到熟悉的世界,回到父母身边。那些现代的便利,那些刻骨的思念,像无形的手,在身后推着他。
可就在抬脚的瞬间,他的目光越过裂隙,落在了青禾身上。她站在雨里,像一株被打湿的紫苏,柔弱却倔强。他忽然想起她熬夜给他缝棉袄的样子,油灯下,她的指尖被针扎了好几次,却只是咬着唇,把血珠蹭在布上继续缝;想起她第一次学着蒸馏薄荷露,被蒸汽烫红了手,却笑着说“没事,多烫几次就会了”;想起她在药圃里弯腰除草的背影,晨光洒在她身上,像镀了层金边……
这些画面像潮水般涌来,与裂隙里的光影重叠、碰撞。他看到赵平扛着盐袋在盐坊奔跑,汗水浸透了粗布短褂,却笑得露出两排白牙;看到苏文轩坐在灯下批注医书,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淡淡的墨香;看到红丫举着风筝在田埂上跑,辫子甩得老高,笑声像银铃;看到晚晴站在苏州府的药妆铺前,指挥伙计们挂幌子,阳光落在她的湖蓝色袄子上,温暖得像幅画……
这些人,这些事,这些在异世的寻常日子,早已像药圃里的根须,悄悄缠进了他的骨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