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又细又密,像扯不断的线,缠在山坳的老松树上,凝成晶莹的水珠。林辰穿着青禾连夜缝好的丝绸里子棉袄,怀里揣着两块发烫的黑石,站在老松下,能清晰地感觉到地脉的震颤,像远处传来的鼓点,一声声敲在心上。
赵平提着个竹篮过来,里面放着引雷符、桃木剑,还有一小坛紫苏酒。“林大哥,都备齐了,”他把篮子递过来,声音有点发紧,“青禾姐说,让你喝口酒壮胆,要是……要是回来了,她给你做紫苏炖鸡。”
林辰接过酒坛,拧开泥封,一股清冽的酒香混着雨气漫开来。他仰头喝了一大口,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却压不住眼底的潮意。远处的田埂上,青禾、苏文轩、柳轻烟,还有村里的乡亲们都站着,红丫举着那只画满草木的风筝,在雨里像个小小的红点。
“别站太远,打雷危险,”林辰朝他们喊,声音被雨丝打湿,有点飘。
青禾往前走了两步,手里攥着块绣着紫苏叶的帕子:“我们就在这儿等你,不管多久。”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钉进林辰心里。
天渐渐阴得更沉了,乌云像浸了墨的棉絮,压得很低,山坳里的异香越来越浓,引风藤的叶子几乎贴在了地上,朝着泉眼的方向蜷缩。林辰按老道教的法子,将两块黑石分别埋在老松的两侧,石片朝上,蓝光透过雨幕,在地面映出个淡淡的光圈,像道无形的门。
他拔出桃木剑,剑尖指向天空,开始踏步行法。一步、两步、三步……脚步落在松针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与地脉的震颤渐渐合拍。黑石的蓝光越来越亮,连成一片,将他整个人罩在里面,衣摆被气流掀得猎猎作响。
“轰隆——”
一声炸雷在头顶响起,震得山坳里的积雪簌簌往下掉。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打在脸上生疼。林辰看准时机,掏出引雷符,用桃木剑的剑尖挑起,借着雷光点燃。符纸“腾”地燃起蓝火,不像寻常火焰那样往上飘,反而像条小蛇,朝着黑石中间的光圈钻去。
“滋啦——”
蓝火触到光圈的瞬间,空气中响起刺耳的电流声。两道蓝光从黑石里射出,在空中交汇,形成一道竖直的裂隙,像块被打碎的镜子,边缘泛着细碎的光,里面影影绰绰,能看见些模糊的画面——有亮着灯的高楼,有川流不息的车,还有实验室里熟悉的仪器……那是他来的地方。
裂隙里传来强大的吸力,林辰的衣角被吸得往后飘。他知道,只要迈进去,就能回去了,回到那个有父母、有现代生活的世界。可就在抬脚的瞬间,他看见裂隙的光影里,映出了药圃的模样:紫苏在风中摇曳,五指毛桃的藤蔓缠着竹架,青禾正站在暖棚前,朝他笑着挥手。
“爹,娘……”林辰喃喃着,眼眶热得发烫。他想回去,想告诉父母他还活着,想再看看那个熟悉的世界。可他也忘不了,在这里的每一天——赵平扛着盐袋的憨笑,苏文轩批注医书的专注,柳轻烟教孩子们认字的温柔,红丫递给他麦芽糖时的雀跃,还有青禾……青禾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在药圃里弯腰除草的样子,在灯下给他缝衣裳时,指尖偶尔扎到的疼……
这些画面像潮水一样涌来,将那个现代世界的影子冲得支离破碎。
“轰隆——”
又一声雷响,裂隙的光芒更盛,吸力也更强了,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扯进去。林辰的脚悬在半空,前是魂牵梦萦的故乡,后是刻骨铭心的尘缘。他忽然想起老道的话:“裂隙是通道,心才是方向。”
他的心,到底在哪?
实验室的仪器还在转吗?父母的鬓角又白了多少?这些念头像针一样扎着他。可他同时也想起,药圃的春播该种黄芪了,赵平的新盐池还等着他去验收,青禾腌的腊味还挂在屋檐下,红丫说要等他回来听她背新学的诗……
“啊——”
林辰猛地嘶吼一声,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抉择。他收回悬着的脚,转身看向裂隙,眼里的挣扎渐渐变成坚定。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清风给的紫苏籽,还有青禾绣的帕子。他将布包紧紧攥在手里,然后举起桃木剑,朝着裂隙的边缘狠狠劈去!
“砰!”
桃木剑劈在光膜上,发出一声闷响。裂隙的光芒剧烈地闪烁起来,像风中的烛火。林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在关闭这道通道,断绝回去的可能。
“林大哥!”田埂上的赵平惊呼起来。
青禾往前跑了几步,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混着雨水,划过脸颊:“别!”
林辰没有回头,他知道,一旦回头,就再也狠不下心。他再次举起桃木剑,用尽全力劈向裂隙。这一次,光膜像破碎的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裂隙开始收缩,里面的光影越来越淡,最后缩成一个光点,“啪”地消失了,只留下两块黑石躺在地上,蓝光渐渐褪去,变回普通的石头。
山坳里恢复了平静,只有雨声和松涛声。林辰拄着桃木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他转过身,看向田埂上的众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像被掏空了一块,又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赵平第一个冲过来,手里还提着那坛没喝完的紫苏酒:“林大哥!你……你咋回来了?”
林辰笑了笑,接过酒坛,又喝了一大口,这一次,酒里带着点咸涩,像眼泪的味道:“走了一半,想起盐坊的新盐还没尝,回来尝尝。”
青禾也走了过来,眼睛红红的,却带着笑:“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药圃的紫苏。”她从怀里掏出块温热的饼,“刚烙的,加了紫苏籽,你肯定饿了。”
林辰接过饼,咬了一大口,面香混着紫苏的味,在嘴里散开。他看着青禾,看着赵平,看着远处苏文轩欣慰的目光,看着红丫举着风筝朝他跑来,突然觉得,刚才的抉择,或许是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
是啊,他回不去了。可他也从未离开过——他的心,早就扎在了这片土地上,扎在了这些人中间,像药圃里的草木,春生夏长,秋枯冬藏,早已是这里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