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说起在高原的趣事,说藏族小姑娘把草莓籽当宝贝,非要用牦牛粪给它当肥料;林辰则翻出相机,给李雪看冰川崩落的照片,说冰碛湖的水其实很清,能看见“接云草”的根在水底发光。李雪听得认真,时不时往他们碗里夹豌豆,像当年给沈砚和年轻时的林辰夹菜一样。
月亮升起来时,药圃里的草叶上都挂了露。“随土草”的变种们在夜里格外精神,沙漠来的那株张开了刺(防夜露),深海来的那株叶片鼓了起来(储水),只有冰绒草,花瓣上的冰纹在月光下闪着光,像把碎星星撒在了草叶上。
“对了,”李雪忽然想起什么,从屋里抱出个木盒,“这是沈先生当年用过的草耙,你们看上面的刻痕。”木耙的柄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地名和日期,最后一行是“终南,205年春,等”。
林辰摸着那些刻痕,忽然明白沈砚当年为什么总说“要让草自己走”。原来他早知道,这些草会带着各地的故事回来,像远行的孩子,最终要在故土的月光里,把路上的风霜,都酿成新的春天。
夜里起了点风,吹得药圃里的草叶沙沙响,像无数细小的声音在说话。小陈说那是草在聊天,说沙漠的热,说深海的凉,说高原的风,说南极的冰。林辰觉得不像,倒像是土地在呼吸——那些散落在各地的根须,此刻都在土里轻轻动,把远方的消息,顺着脉络,传到了终南的月光里。
第二天一早,林辰和小陈在药圃东边辟了块新地,把高原的“接云草”籽和草莓籽一起种下。李雪蹲在旁边,往土里掺了勺冰碛土,又撒了把终南的腐叶:“这样它们既记得高原的雪,也认终南的土。”
小陈拿着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挖着坑,忽然“呀”了一声——铲子碰到个硬硬的东西,挖出来一看,是块半截的陶片,上面刻着株草,草叶间写着“初种,雨”,正是沈砚当年埋的“奠基石”。
“沈先生果然在这里埋了东西。”小陈把陶片擦干净,放在新种的草籽旁边,“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会带着这么多草回来?”
林辰望着陶片上的字迹,忽然想起沈砚临终前的样子。那天也是这样的晴天,老人躺在藤椅上,指着药圃说:“草籽飞走的时候,别追。它们会回来的,带着风,带着雨,带着各地的土。”当时不懂,现在看着满圃的草,看着天边飞过的白絮,忽然就懂了。
李雪端来水壶,往坑里浇了点水:“他呀,一辈子都在等这一天。”水珠落在陶片上,顺着草叶的刻痕往下淌,像给草浇了第一勺水。
远处的山坳里,传来少年们的笑声。是村里的孩子来药圃帮忙,他们手里拿着从各地寄来的草籽包,有的来自漠北(沙棘草),有的来自南海(潮间草),还有的来自雪域(接云草),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该把哪种草种在哪个角落。
“种这里!这里向阳,适合沙漠来的草!”
“不对,雨林的草要种在树荫下,你看说明上写的!”
“草莓籽要种在最外面,等结果了,我要第一个尝!”
林辰坐在沈砚的石凳上,看着孩子们蹲在土里刨坑,看着李雪在暖房间来回忙碌,看着小陈举着相机给新种下的草拍照,忽然觉得,沈砚从未离开。他种的第一株草,早已顺着根须,蔓延到了大地的每个角落,而此刻,那些远方的草,正顺着风,顺着水,顺着孩子们的手,回到这方药圃,长成新的风景。
风过时,药圃里的草叶一起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林辰侧耳听着,像听见无数把小钥匙,正在打开不同土地的门——漠北的沙门,南海的海门,南极的冰门,高原的石门……而门后,都是草在生长的声音。
他想起沈砚笔记本最后一页的那句话,终于提笔,在旁边添了一句:“归处,亦是起点。”
阳光穿过暖房的玻璃,照在冰绒草的花瓣上,冰纹反射出的光,落在新种的“接云草”籽上,像给未来的根须,提前镀了层金。远处的孩子们还在笑,李雪的声音混在风声里:“慢点种,别把草莓籽埋太深,它要晒太阳的……”
终南的云,依旧很软。而那些从远方归来的草籽,正在云影里,悄悄扎下新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