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抬头望去,果然见赵墩子的爹牵着匹驴,驴背上坐着个梳小辫的姑娘,正是阿古拉其!她穿着身新做的红棉袄,怀里抱着个布包,看见凉棚就跳下来,脆生生地喊:“俺们来晚了吗?果摘完了没?”
“刚好!”赵墩子跑过去,接过她怀里的布包,里面是晒干的沙棘果,“就等你呢!这颗‘粉边1号’给你留着!”
阿古拉其捧着“粉边1号”,眼睛亮得像星星:“比草原的果好看!俺要把籽带回草原,种在蒙古包旁边,天天看着它长!”
林辰望着聚在凉棚下的众人——谷里的药农、草原的牧民、江南的伙计,还有围着果实雀跃的孩子们,忽然觉得,这些沉甸甸的果实里藏着的,何止是饱满的籽,更是三地人一起熬过的寒暑、一起解过的难题、一起系过的绳结。
他翻开账册,在最后一页画了个堆满果实的凉棚,棚下的人笑着举杯,旁边写着:
“一颗熟果,结着三地汗;千粒籽种,连着万重山。”
风穿过凉棚,带着果实的甜香和众人的笑声,吹得三色绳结轻轻晃。林辰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这些籽种会被带到草原、江南,带到更远的地方,长出新的紫菀架,结出新的果实,把今天的暖,酿成明年的春。
凉棚下的果实堆成了小山,紫莹莹的果皮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无数颗浓缩了日月精华的宝石。
“开始筛籽吧!”林辰拿起江南的竹筛,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这是最后一步了——从饱满的果实里取出籽种,送往三地播种。
周丫早就按捺不住,捧着竹筛蹲在石臼旁,阿古拉泰拎着草原的羊皮袋站在她身边,春杏则把江南的陶瓮摆成一排,准备分装筛选好的籽种。赵墩子扛着把大木槌,跃跃欲试:“俺来砸果取籽!保证又快又干净!”
“轻点砸,别把籽壳弄破了。”林辰叮嘱道,“籽壳破了就没法发芽了。”
“知道啦!”赵墩子抡起木槌,却在落下的瞬间收了力,轻轻敲在果实上。果皮裂开道缝,露出里面饱满的籽,他赶紧用手掰开,把籽一粒粒捡出来,动作笨拙却格外认真。
周丫拿着竹筛,把捡出来的籽倒进去,轻轻摇晃。细篾的网眼刚好漏出细碎的果肉和杂质,留下颗颗黑亮的籽种。“你看这颗!”她举起一粒籽,上面带着圈浅粉的边,“是‘粉边1号’的籽!完美遗传了粉边!”
阿古拉泰立刻把羊皮袋递过去:“放这个袋里!这袋要送草原,让它在蒙古包旁扎根!”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籽,像捧着易碎的星辰,倒进袋里时还特意垫了层干燥的沙棘叶——草原的老法子,防潮。
春杏的陶瓮也没闲着,她把周丫筛好的籽按饱满度分类,最圆润的放进刻着“江南”字样的瓮里:“这些送苏婉堂,老掌柜说要种在药圃里,和金银花做伴,能互相增益药性。”
林辰坐在凉棚下的羊毛毡上,毡子是阿古拉其送的,上面绣着草原的狼图腾,此刻却垫着江南的蓝印花布——周丫说“要让三地的东西挨着才亲”。他手里拿着本厚厚的账册,每粒籽种的去向都要记清楚:“草原500粒,江南300粒,谷里留200粒,剩下的分发给周边村落……”
“等等!”赵墩子突然喊住他,手里举着粒特别小的籽,“这粒能种不?看着有点瘪。”
林辰接过籽,放在手心端详。籽壳虽然小,却很坚硬,边缘还带着点粉边的痕迹。“能种,”他肯定地说,“说不定是‘江南韵’的籽,韧性强,给它个机会。”
周丫立刻找来个小布包,把小籽单独装起来:“我来种!就种在谷里的井边,天天浇水!”
筛籽的活儿枯燥却充满仪式感。孩子们围在旁边,用小石子在地上画着未来的紫菀架,嘴里念叨着“要长到天上去”;老药农们则在一旁指导,说哪粒籽适合沙地,哪粒适合水边,哪些要先晒三日再种,哪些要泡在温水里催芽。
“草原的籽得混点沙,”阿古拉泰的父亲蹲在地上,抓了把晒干的沙砾拌进籽袋,“俺们草原风大,混沙能让籽扎根更深,不容易被吹跑。”
江南来的老药工则拿出油纸,把要送往江南的籽包好:“这纸是桐油浸过的,防潮,走水路也不怕湿。”他还在纸包上盖了个朱红印章,印着“苏婉堂”三个字,“有这章,沿途的药铺都会帮忙照看。”
林辰看着这一切,忽然想起李药师说的话:“籽种落地,就不是咱们的了,是土地的了。它会顺着风,跟着水,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地方生根,长出新的紫菀架,结出新的果,到那时候,谁也说不清它是来自谷里,还是草原、江南——因为它已经是‘土地的孩子’了。”
傍晚时分,筛选工作终于完成。装籽的容器在凉棚下排成一排:草原的羊皮袋鼓鼓囊囊,上面系着红绳结;江南的陶瓮贴着蓝布标签,盖着朱红印;谷里的木盒朴素无华,却用三色绳捆得结实。还有些零散的小布包,是给周边村落的,每个包上都绣着个小小的三色结。
“该送籽出发了。”林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送籽的队伍很壮观:草原的驼队已经在凉棚外等候,骆驼的铃铛在风中叮当作响;江南的船停在河边,船夫正检查着船帆,蓝印花布的旗子在船头飘扬;谷里的马车装满了木盒,车辕上系着三色绳结,赶车的是赵墩子的爹,他说要亲自送到周边村落,“让娃们都看看,三地合种的籽长啥样”。
阿古拉泰牵着骆驼,把草原的羊皮袋捆在驼背上,每捆好一袋,就系上根蓝绳:“这是我姐编的‘平安结’,说能保籽种一路平安。”
春杏指挥着伙计把陶瓮搬上船,陶瓮之间用稻草隔开,免得碰撞:“到了江南,先放药圃阴干三日,再和金银花一起种,记住了吗?”
“记牢喽!”船夫笑着应道,“保证让它们在苏婉堂的药圃里扎根,长出比江南的荷花还美的紫菀!”
赵墩子的爹赶着马车,孩子们扒着车沿,手里拿着小布包,要跟着去送籽:“俺们要去王大爷家!他家的院子大,能种好多!”
林辰站在凉棚下,望着驼队、船只和马车渐渐远去,驼铃声、船桨声、车轮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三地合奏的歌。周丫走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那粒特别小的籽。
“我把它种在这里了。”周丫指着凉棚角落,那里有个小小的土坑,她刚把籽埋进去,还插了根系着红绳的小木棍,“等明年,咱们就能知道它能不能长出紫菀了。”
林辰点点头,目光投向远方。远处的山道上,有个小小的身影在奔跑,是赵墩子——他忘了把给王大爷家的籽包带上,此刻正追着马车喊:“等等俺!还有一袋!”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连接着土地的线。
凉棚里的果实已经处理完毕,只剩下堆果皮和果壳。阿古拉泰说这些能做肥料,和草原的羊粪混在一起,“开春能让土地更肥”。孩子们正忙着把果皮装进竹筐,准备送到田里去。
林辰翻开账册,在最后一页写下:
“秋分日,籽种启程。草原的风,江南的水,谷里的土,终将把它们养大。待到来年花开,便是新的重逢。”
他合上账册,抬头望去,凉棚上的三色绳结还在风中摇晃,阳光透过绳结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无数颗跳动的籽种。
周丫忽然指着天空:“你看!雁阵!”
一群大雁排着“人”字飞过,翅膀划破晚霞,留下淡淡的影子。它们飞过凉棚,飞过紫菀架,飞向遥远的南方,仿佛要把这里的故事,带到千山万水之外。
林辰想起那些送往各地的籽种,它们或许会落在草原的毡房旁,被牧民的马蹄守护;或许会种在江南的药圃里,和金银花一起饮露生长;或许会在村落的院墙边扎根,被孩子们的笑声滋养。无论在哪里,它们都带着三地的印记——那圈浅粉的边,那颗坚韧的壳,那缕混合着草原风、江南雨、谷里土的气息。
“明年,”周丫抱着膝盖,望着雁阵,“明年的紫菀花,会不会有粉边的?”
“会的。”林辰肯定地说,“不仅有粉边的,还会有带着草原的韧劲、江南的水润的。”
风再次吹过凉棚,三色绳结碰撞的声音,像在回应他的话。远处,驼队的铃铛声已经很轻了,船帆的影子也快消失在河湾里,只有马车的轱辘声,还隐隐约约,伴着赵墩子的呼喊,在山谷里回荡。
籽种已落,故事未完。就像那粒被周丫埋在凉棚角落的小籽,此刻或许正在土里积蓄力量,等待着一场春雨,便能顶破泥土,向着阳光生长——无论它将来长成什么样,都带着今日的暖,今日的盼,今日的三色绳结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