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卷着乌云压过来时,学堂的窗纸被吹得哗哗响。林辰正把最后一批晒干的紫苏捆好,抬头就看见远处的天际线裂出一道银蛇,紧接着是沉闷的雷声。
“要下大雨了!”春杏抱着油纸包冲进学堂,里面是刚从镇上买的防潮纸,“快把药草标本都裹起来,别被雨打湿了!”
李药师已经踩着梯子往窗棂上钉木板,听见这话回头喊:“林辰,把架子上的紫菀挪到里屋去!那玩意儿怕潮!”
孩子们早就收拾好书包,赵墩子却还在磨蹭,手里捏着片没干透的野菊花瓣,想夹进课本里。周丫推了他一把:“傻愣着干啥?等会儿淋雨啊?”
“俺想把这个带回去给俺娘看。”赵墩子把花瓣小心翼翼地夹好,书包往背上一甩,“来了!”
几人刚把药草都搬进里屋,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砸在新钉的木板上噼啪作响。学堂的泥地上很快积起水洼,倒映着摇曳的油灯光。
“这雨来得邪乎。”李药师擦着手上的木屑,“怕是要下一夜。”
春杏往火塘里添了几根柴,火苗“轰”地窜起来,映得她脸颊发红:“正好,烤点红薯吃。”她从竹篮里掏出几个红薯,埋在火塘边的灰烬里,“周爷爷种的蜜薯,甜得流油。”
林辰蹲在火塘边翻看着药草账册,上面记着白日里孩子们认的药草名称,歪歪扭扭的字迹旁边,还有他们画的小图——赵墩子画的野菊花像个小太阳,周丫画的紫苏叶上还点了几个雀斑似的小点。
“你看这个。”林辰把账册推给李药师,“赵墩子今天问,能不能用野菊花做枕头,说他娘总失眠。”
李药师摸着胡子笑:“这孩子倒是孝顺。等雨停了,咱们教他们做药枕,野菊花配决明子,安神得很。”
正说着,门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夹杂着模糊的喊叫声。林辰起身开门,一股冷雨扑面而来,门口站着个浑身湿透的汉子,是邻村的王二柱,怀里抱着个孩子,孩子烧得满脸通红,嘴里哼哼着。
“林先生,求求你看看娃!”王二柱的声音带着哭腔,“村里的赤脚医生不在,娃烧得直哆嗦!”
林辰赶紧让他们进来,春杏找了块干布给孩子擦脸,李药师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眉头紧锁:“烧得厉害,怕是风寒入体引发的高热。”
“家里有退烧药吗?”林辰问。
王二柱摇摇头,手都在抖:“啥药都没备,以为就是普通感冒,谁知道烧得这么凶。”
李药师起身翻药柜,从最上层摸出个纸包:“还有点柴胡,能退烧。春杏,烧锅热水来;林辰,找个陶罐。”
火塘边顿时忙了起来。春杏往锅里添水,柴火烧得更旺了,火光映着她沾了灰的脸颊;李药师把柴胡倒进陶罐,又加了几片生姜和红枣;林辰抱着孩子,用干布轻轻擦他的手脚,试图降温。
孩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林辰怀里的野菊花标本罐,小声说:“花……好看……”
“等你好了,叔叔教你做药枕。”林辰柔声道。
王二柱蹲在门口,看着火塘边的身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俺听张大爷说你们在教认药草,还不信……真是对不住,以前总觉得你们这些读书人不顶用……”
“啥顶用不顶用的。”李药师头也不抬,“都是为了娃好。”
药熬好时,雨势小了些,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李药师把药汁滤进碗里,加了点红糖:“有点苦,忍忍喝下去就好了。”
林辰抱着孩子,春杏拿着勺子喂药,孩子起初哭闹着不肯喝,周丫从书包里掏出颗糖:“喝了药给你糖吃,这是我娘做的麦芽糖。”
孩子含着糖,总算把药喝了下去。没过多久,额头就见了汗,呼吸也平稳了些。王二柱看着孩子睡熟的脸,眼圈通红:“俺该咋谢你们?”
“等娃好了,带他来学堂学认药草吧。”林辰收拾着药碗,“多学点,总没错。”
王二柱连连点头,把怀里的钱袋往林辰手里塞,被林辰推了回去:“药钱等娃好了再说,先把他抱回去好好歇着,夜里要是再烧起来,随时来叫我们。”
送走王二柱,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着湿漉漉的院子,药草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气息飘进来。春杏把烤好的红薯扒出来,外皮焦黑,掰开却金黄流油。
“甜不甜?”春杏递过来一个。
林辰咬了一口,甜汁烫得他直哈气,却笑了:“比城里买的还甜。”
李药师坐在门槛上,望着天边的月亮,忽然叹道:“以前总想着把方子藏起来,能多赚点钱。现在才明白,药这东西,能救人的时候才最金贵。”
周丫和赵墩子趴在窗边看月亮,周丫突然说:“俺奶奶说,雨后的月亮能治病,照过的药草长得特别好。”
赵墩子接话:“那咱们明天把药草搬到院子里晒晒?”
林辰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了看火塘里跳动的火苗,觉得这雨夜的学堂比往日更暖和些。墙角的紫菀标本在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像是在说,那些藏在药草里的善意,就像这雨,看似冰冷,落到地上,却能让新苗扎得更深。
后半夜,林辰被一阵窸窣声弄醒,是赵墩子溜进了里屋,手里攥着个油纸包。“林先生,俺娘让俺把这个给你。”赵墩子把纸包塞过来,“她说这是俺家腌的紫苏咸菜,配粥吃香得很。”
林辰打开纸包,一股咸香混着紫苏的清冽扑鼻而来。他摸了摸赵墩子的头:“替我谢谢你娘。”
赵墩子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俺娘说明天她也来上课,还说要跟周丫奶奶学做药枕呢!”
窗外的月光洒在地上,像铺了层白霜。林辰看着手里的咸菜,忽然觉得,这学堂就像个发酵的陶罐,把陌生人的善意、孩子们的好奇、老人们的经验都装在里面,用时间慢慢酿,总能酿出最醇厚的味道。
天亮时,雨彻底停了,院子里的泥地上冒出许多小水洼,倒映着蓝天白云。周老牵着驴来送新做的木桌,看见学堂门口晒着的药草,笑着说:“看这光景,咱们的学堂要热闹起来喽。”
林辰望着远处赶来的村民,有的背着药篓,有的抱着孩子,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笑。他忽然想起李药师昨天说的话——药草的根扎得越深,长得越旺。或许人也一样,把心扎进泥土里,扎进彼此的日子里,才能长出遮风挡雨的枝丫来。
春杏把新烤的红薯摆在刚做好的木桌上,喊着:“快来吃早饭!吃完教你们认薄荷!”
孩子们欢呼着围过去,赵墩子举着他的野菊花标本,跟周丫炫耀:“你看,俺的花没被雨打坏!”
林辰站在学堂门口,看着阳光下的人群,听着此起彼伏的笑闹声,觉得这雨后的清晨,连风里都带着甜甜的药香。他转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今天的课题——“草木有心,人间有情”,笔尖划过木板的声音,清脆得像雨后的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