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在谷里等着呢,”林辰对众人说,“大家都去晒谷场吧,咱们把混种技术公开了,谁想学都可以来问。”
人群欢呼起来,赵管事的儿子低着头被老药农们拉走了,李药师跟着林辰往谷里走,嘴里喃喃道:“云卿先生说得对,技术是好东西,得看在谁手里。”
晒谷场上,周鹤叔已经摆好了桌椅,林辰把《混种药经》放在桌上,翻开第一页,上面正是云卿先生和苏婉先生的合照,
风拂过晒谷场,带着紫菀的清香,远处的药田里,新种的同心种已经冒出了嫩芽,在阳光下轻轻摇晃,像无数双期待的眼睛。林辰忽然觉得,那些藏在日记里的疑惑,那些没说透的话,都在这嫩芽里找到了答案——最好的秘密,从来都不是藏着,而是让它生根发芽,长出一片新的天地。
晒谷场的石碾子还带着昨夜的潮气,被晨光晒得渐渐发烫。林辰把《混种药经》摊在临时搭起的木桌上,纸页在风里轻轻掀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念着什么古老的咒语。周围渐渐围拢了人,有百草谷的老药农,有从雾雨镇赶来的药商,还有几个背着背篓的少年——是昨天跟着赵管事儿子起哄的,此刻红着脸,手里攥着刚采的草药,想递过来又不好意思。
“林先生,这第一页的‘阴阳调和法’,是不是说紫菀得和雪莲混种才成?”张爷爷拄着拐杖,指着书页上的图谱问。那图谱画得极细,紫菀的根须与雪莲的根茎在土里交缠,旁边注着行小字:“寒温相济,方得药魂。”
林辰点头,从背篓里取出两株幼苗:“张爷爷说得对。普通紫菀性凉,单种的话药效偏寒,得配上雪莲的温性中和。你们看这株——”他举起其中一株,幼苗的叶片边缘泛着淡淡的红,“这是用雪莲花粉授粉的紫菀,根须比普通的粗三倍,药效也更稳。”
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叹。有个年轻药农挤上前:“那西域的旱沙地能种吗?我家在那边有片地,总种不活。”
“能种。”林辰翻开另一页,指着上面的土壤改良法,“这里写着,用羊粪混合沙土,再掺三成腐叶,能锁住水分。去年我让周老试过,成活率比普通方法高六成。”他边说边把写着配方的纸条撕下来递过去,“照着这个配,有问题随时来问我。”
人群渐渐热闹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有人问虫害防治,林辰就翻到“草木驱虫篇”,指着上面画的薄荷与艾草图谱:“把这两种草晒干了混在土里,虫子闻着就跑;”有人问采收时间,他就指着“节气表”解释:“秋分后三天采摘最好,露水刚干时养分最足。”
孟书砚蹲在旁边,把众人的问题一一记在本子上,偶尔抬头看一眼林辰。晨光落在林辰侧脸,他的睫毛很长,说话时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完全不像昨天在船上时那般凝重。她忽然想起云卿先生日记里的话:“技术藏着是死物,交出去才活过来。”
正忙着,春杏突然拉了拉林辰的衣角,朝谷口努了努嘴。林辰抬头望去,只见李药师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捏着个布包,神情有些局促。
林辰走过去,递给他一瓶水:“坐会儿吧,太阳越来越晒了。”
李药师接过水,没喝,反而把布包递过来:“这是……当年我跟云卿先生吵翻后,偷偷抄的药经副本。”布包很旧,边角都磨破了,“我一直藏着,总觉得能靠它赚大钱,后来才明白,没有人心撑着,再好的技术也长不出好药。”
林辰打开布包,里面的纸页已经泛黄,但字迹工工整整,比正本多了些批注——“此处可加黄芪提气”“山地种植需深翻三尺”,显然是李药师这些年的实践心得。他抬头看向李药师,对方眼里带着愧疚,却也有释然。
“这副本比正本还珍贵。”林辰认真地说,“咱们把它补进药经里,算你一份功劳。”
李药师愣了愣,眼眶忽然红了:“真的?”
“当然。”林辰把布包塞回他手里,“下午一起整理吧,你懂的比我多。”
两人回到晒谷场时,不知谁搬来了张旧戏台,周老正站在上面讲话:“……今天起,百草谷的混种技术对外公开,谁想学都能来学!咱们还办个药农学堂,林辰当先生,李药师当助教,怎么样?”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赵管事的儿子挤到前面,红着脸递上一束野菊:“林先生,对不住……我爹他知道错了,让我把这个给您。”野菊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看着格外新鲜。
林辰接过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帮孟书砚登记报名吧,学堂正缺个跑腿的。”
少年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地跑了。
日头升到头顶时,晒谷场已经摆开了十几张桌子,每张桌上都摊着药经副本,有人在抄录,有人在讨论,还有几个孩子趴在旁边的草垛上,用树枝在地上画着药草图谱。周老让人抬来了几筐新摘的紫菀,分给大家当样本,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香和麦秸的气息。
李药师站在桌前,正给几个老药农讲“混种花期调控”,讲到兴头上,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大大的示意图,手虽然有些抖,眼神却亮得很。孟书砚和春杏忙着给大家倒凉茶,时不时被人群里的笑声逗得直不起腰。
林辰靠在老槐树下,看着这一切。风卷着纸页的声响、人们的说话声、远处药田的虫鸣混在一起,像一首特别的歌。他忽然想起云卿先生日记的最后一页写着:“药田不荒,人心不凉,便是最好的年成。”
这时,有个背着襁褓的妇人走过来,怀里的孩子正抓着片紫菀叶往嘴里塞。“林先生,”妇人有些不好意思,“我家男人在西域种药,能寄种子过去吗?邮费我出。”
林辰刚要说话,李药师突然喊:“我去!”他走到妇人面前,从布包里翻出个小瓷瓶,“这里面是最好的紫菀籽,我下周去西域送药,顺路给你男人送去,再教他怎么种。”
妇人眼圈一红,连连道谢。林辰看着李药师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藏在过去的疙瘩,就像晒谷场的石碾子,看着硌人,慢慢碾着碾着,倒也能磨出香来。
午后,晒谷场的人渐渐散去,留下满地的纸页和药草碎屑。林辰和李药师坐在戏台边整理药经,周老蹲在旁边,用烟斗在地上画着学堂的样子:“得盖三间房,一间当教室,一间放标本,再留一间给孩子们玩……”
孟书砚抱着登记册跑过来:“报了五十六个人呢!还有人说要捐木料,捐笔墨!”
春杏跟在后面,手里举着朵刚开的紫菀花:“你们看,这花在太阳底下,颜色多亮。”
林辰抬头望去,阳光下,那朵紫菀的花瓣泛着透明的光,像缀满了细碎的星子。风从谷口吹进来,带着远处药田的气息,吹得纸页哗哗作响,也吹起了李药师鬓角的白发。
他忽然明白,所谓秘密,从来都不是用来藏的。就像这紫菀种,埋在土里是颗籽,撒出去,才能长出一整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