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站在田埂上,望着渐渐沉下去的日头,谷外的山坳里,那个黑影正急匆匆地往远处走,手里的竹筒晃来晃去。他忽然觉得,这人带回去的不仅是假籽种,还有谷里的风声——风声里有三地药农的笑,有紫菀苗生长的“沙沙”声,有那些藏在露水里、融在泥土里的牵绊,这些才是混种最珍贵的“秘方”,任谁也偷不走。
夜色漫上来时,暖房的灯亮了,周鹤叔在灯下补写《混种图谱》,孟书砚在整理三地的护苗信,沈念在缝新的防虫袋,小石头则在给明天要“故意露出来”的普通紫菀苗浇水。灯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像把那些藏在暗处的窥探,都照成了透明的虚像。
风裹着药田的燥气,卷得试验田的紫菀秆“呜呜”作响。林辰刚把最后一批成熟的籽种装袋,指尖就触到袋外一层细密的凉意——不是秋露的湿,倒像有人用眼睛扫过的寒。他不动声色地直起身,眼角的余光掠过西侧的酸枣林,林叶间有片异常的晃动,快得像被风掀起的衣角,待他转头望去,只剩几片枯叶打着旋落下。
“林先生,周老在核对收籽账呢!”小石头抱着本牛皮账册跑过来,账册边角磨得发亮,是三地共用的“合种总账”,“说今年的‘谷西混种’比去年多收了两成,巴特尔大叔要是知道了,准得用西域的奶酒庆祝!”
林辰接过账册时,指腹在“西域”二字上顿了顿。昨夜孟书砚截获的那封密信还压在账册下,信上用朱砂画着个残缺的紫菀图案,旁边写着“三日后取种”,笔迹与前日在竹管里发现的炭笔字隐隐相合。看来对方不止一人,还在谷外布了眼线。
暖房的案上摆着三堆籽种,分别贴着“留种”“外销”“试验”的标签。周鹤叔正用铜秤称籽,秤砣撞击的“叮当”声里,老人忽然压低声音:“今早雷大叔在谷口的石板路上,发现了个刻着‘草’字的木牌,是新埋的,埋牌的土还带着潮气。”
“草”字是药行暗语里的“紫菀”,林辰心里一紧。他走到窗边,假装整理晾晒的紫菀干花,目光却锁着酸枣林的入口。那里的杂草明显被人踩过,露出条隐约的小径,径旁的荆棘上挂着根灰线——是谷外药商常穿的麻布褂子上的线。
“阿古拉的商队在半路被人盘查了。”孟书砚掀开账册的夹层,露出张揉皱的羊皮纸,上面画着个交叉的刀与药锄,“其其格说,是自称‘官药局’的人,问他们有没有带‘百草谷的新种’,巴特尔觉得不对劲,绕了三天山路才到谷外,让咱们务必当心。”
羊皮纸的边缘沾着点黑色粉末,林辰捻起一点放在鼻尖闻,是硫磺混着松香的味——这是官药局押运药材时,为防虫害常撒的“护药粉”。难道是官药局的人在监视?可他们要紫菀种做什么?
沈念端着盘蒸山药进来,山药上淋着紫菀蜜,甜香里裹着点焦味。“春杏姐的信里说,”她把盘子往案边推了推,指尖悄悄往林辰那边偏了偏,“江南的‘百草行’最近在收‘变异紫菀’,给的价钱是市价的三倍,还说‘只要能种出混种,不惜代价’,苏婉堂的伙计说,看见他们的人往咱们谷里的方向走了。”
信纸上印着个浅浅的鞋印,是官靴的样式。林辰心里透亮了——是官药局勾结了百草行,想强夺混种紫菀的培育法子。他忽然想起周鹤叔说的“迷魂香”,昨夜已让雷大叔在酸枣林周围的草丛里埋了药包,只等对方动手。
风忽然变了向,卷着酸枣林的落叶往暖房飘,其中一片枯叶上,竟用针扎着个极小的“三”字。小石头伸手去接,林辰却先一步按住他的肩,指尖在他手背上写了个“等”字。
“该去翻晒籽种了。”林辰拿起木耙往试验田走,故意经过酸枣林,眼角瞥见林子里藏着个灰衣人,正用望远镜往暖房望,腰间的刀鞘在树影里闪着冷光。他弯腰翻籽时,声音顺着风往林子里传:“今年的留种得藏严实点,周老说要埋在老槐树下的地窖,那里最保险。”
灰衣人的肩膀明显动了动。林辰嘴角勾起抹冷笑——老槐树下的地窖根本是空的,真正的留种藏在暖房的夹层里,那里有三地药农共同刻的锁,要西域的雪莲匙、江南的兰花匙、谷里的紫菀匙一起才能打开。
晌午的日头晒得人发困,林辰让药童们都去暖房歇晌,自己则坐在老槐树下抽烟袋。烟丝里混了点艾草灰,烟雾顺着风往酸枣林飘,灰衣人在林子里咳嗽了两声,显然被呛着了。
“林先生,雷大叔说地窖的门修好了!”小石头举着把铜钥匙跑过来,钥匙上挂着个紫菀木雕,是故意做给暗处的人看的,“他还在窖里铺了层甘草,说能防潮。”
林辰接过钥匙时,故意让阳光照在上面,钥匙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个张开的网。他瞥见灰衣人悄悄退了两步,往谷外的方向打了个手势,远处立刻传来两声鹧鸪叫——是暗号。
周鹤叔在暖房里“不小心”碰倒了药架,噼里啪啦的声响里,老人把真正的留种籽藏进了夹层,孟书砚则往地窖里搬了几袋普通紫菀籽,袋口故意敞着,露出里面的褐红色。
傍晚收工时,林辰让小石头把地窖钥匙挂在老槐树上,自己则带着众人往暖房走。路过酸枣林时,他看见灰衣人正往地窖的方向摸,手里还拿着把撬锁的铁钳。
“今晚得辛苦点。”林辰在暖房里点起油灯,灯光映着三地药匙的影子,“雷大叔带着人在谷口守着,咱们在这儿等鱼上钩。”
周鹤叔把“迷魂香”的引线接在油灯的灯芯上,只要有人碰暖房的门,引线就会被引燃:“当年婉丫头说,防贼不如引贼,让他们知道,混种的根扎在三地人心里,不是挖个地窖就能偷走的。”
亥时的梆子刚敲过,地窖方向传来“哐当”一声,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林辰透过窗缝往外看,灰衣人被雷大叔带的人按在地上,手里还攥着袋普通紫菀籽,脸涨得通红。
“搜出这个。”雷大叔把个竹筒扔在案上,里面的纸条写着“已得种,速接应”,笔迹与之前的密信如出一辙。
林辰拿起纸条往油灯上凑,火苗舔着纸边,很快烧成了灰烬:“把他交给官差,就说抓到个偷药种的贼,至于背后的人……”他望着窗外三地药匙交叠的影子,“让他们知道,想动百草谷的根基,得先问问西域的雪、江南的水、谷里的土答不答应。”
夜风卷着药香穿过暖房,案上的三地籽种在灯光里泛着光,像三颗紧紧靠在一起的星。林辰忽然觉得,这场监视倒让他更明白了混种的意义——不仅是药草的杂交,更是人心的相守,只要三地的手还握着同一把钥匙,再密的监视、再狠的算计,也拆不散这缠在一起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