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周老在翻《农桑要术》呢!”阿蛮抱着油纸包的药书跑进来,书页边缘沾着泥点,“说这雨是‘催生雨’,得趁湿给苗儿松松土,不然土板结了,根须喘不过气。”
药庐的案上摊着几本旧书,周鹤叔正用朱笔在《百草经》的“紫菀喜湿”条下画着重线,老人的指腹在“雨润则苗壮”几个字上反复摩挲:“当年婉丫头总说,立夏的雨得‘接’,不能让它白跑。你看这檐角的水槽,把雨水引到储水缸里,澄一澄就能浇苗,比井水养苗——雨水里带着天的气,苗儿喝着亲。”
储水缸里的雨水已经积了半缸,水面漂着片紫菀叶,是被风吹落的。林辰用木瓢舀起水,看见水里映着自己的影子,还叠着远处试验田的轮廓,像把三地的药田都装在了这缸里。“石勇从码头捎来的陶管派上用场了,”他指着通往后山的管道,“顺着山势把雨水引到药田,省得药童们冒雨挑水。”
陶管是江南特有的青釉管,春杏派人送来时,说“这管是苏婉堂的老窑烧的,滴水不漏”。管身上刻着细密的花纹,凑近了看,是紫菀缠在芦苇上,芦苇又绕着雪莲,和谷里药庐梁上的木雕一个模样。
“阿古拉的商队在西域遇着雨了!”孟书砚抖着刚收到的信,信纸被雨水洇得发皱,“说草原的雨带着沙,其其格她们正用毡布接雨,澄去沙粒再浇苗,巴特尔还在信里画了个漏斗,说‘这样接的雨水最干净’。”
其其格的画里,毡布四角系在木桩上,中间坠着块石头,雨珠顺着布纹往下滴,落在陶瓮里发出“叮咚”响。画旁写着:“沙雨虽浊,澄过就是好水,就像咱们的苗儿,经点沙才更结实。”巴特尔在漏斗旁画了颗发芽的籽,根须穿透沙粒扎进土里,倔强得很。
沈念端着碗姜茶进来,茶里加了紫苏叶,辣香混着雨气,在屋里漫成一团暖。“春杏姐的信里说,”她把茶碗放在案边,“江南的雨下得绵,她们在药田边挖了排水沟,说‘雨多了怕涝,得让苗儿既能喝饱,又能透气’,还说女孩子们编了雨笠,笠沿挂着紫菀干花,‘戴着去巡田,苗儿见了也欢喜’。”
苏婉堂的雨笠图上,笠沿的干花在雨里微微颤,像活了过来。春杏的信写在洒金纸上,墨迹被雨打湿了些,却更见风骨:“有个老药农说,他种了一辈子药,从没见过三地的苗儿长得这么齐,说‘这是雨水把三地的土泡软了,根须能串门了’。”
雨势渐缓时,林辰带着药童们往试验田去。踩着泥泞的田埂,每一步都陷得很深,却透着踏实——脚下的土吸足了雨水,软得像团棉。防风架下的紫菀苗,叶片舒展得更大了,叶尖的水珠滴在土里,发出“嗒嗒”的响,像在跟根须说话。
“周老说的没错,”阿蛮蹲在苗边,用小铲松着土,“雨后的土松得很,根须都冒头了!”她指着土里的白须,细得像线,却在雨润的土里蔓延得很远,“你看这根,都快接到隔壁的薄荷苗那了!”
林辰想起其其格画的籽种发芽图,根须穿透沙粒的模样,与眼前的情景几乎一样。他忽然觉得,这雨水哪里是在浇苗?是在给根须搭路,让西域的根能摸着江南的土,江南的根能探到谷里的泥,最后在土里缠成一团,分不清谁是谁的,却都在雨里使劲长。
雷大叔扛着捆干草过来,要给苗根铺层“护根草”,说“雨停了会返凉,草能保点温”。干草上还沾着去年的紫菀籽,是石勇特意留的,说“让籽种在雨里泡着,说不定能自己发芽”。
“石勇在码头也忙着呢,”雷大叔铺着草,“说三地药栈的后院也种了片紫菀,他用江南的青釉管引雨水,用西域的毡布挡泥沙,说‘要让码头的苗儿也尝尝三地的雨味’,还说他儿子总蹲在苗边看,说‘根须在土里打架呢’。”
雨停时,天边挂起道彩虹,一头连着谷里的药田,一头隐在远处的云里,像架通往西域和江南的桥。林辰站在田埂上,望着彩虹下的苗儿,忽然懂了老药农的话——雨水哪里只是泡软了土?是泡软了三地的界,让根须能自在地走,让苗儿能安心地长,让每滴雨落在土里,都成了三地共酿的甘。
药庐的炊烟重新升起时,周鹤叔在储水缸边摆了三个陶碗,分别盛着谷里的雨水、西域的沙滤雨、江南的沟水。“你看,”老人指着碗里的水,都清得能照见人影,“澄过的雨,哪分得清谁是西域的,谁是江南的?都一样养苗,一样暖心。”
林辰望着碗里的水,映着彩虹的影子,像把整个春天都装在了里面。他知道,等这雨水渗进土里,紫菀的根会扎得更深,薄荷的叶会展得更宽,雪莲的苗会顶得更直,把三地的雨痕,都长成看得见的绿,在风里,在土里,在每颗盼着丰收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