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是阿古拉的商队!”小石头举着根甘草枝跑过来,枝上还缠着片紫菀叶,是他从试验田刚掐的,“巴特尔大叔也来了!你看他骑的那匹黑马,比去年壮实多了!”
驼队在槐树下停住时,阿古拉翻身下马,羊皮袄上的霜气遇着谷里的暖雾,立刻凝成水珠,顺着衣摆往下滴。“可算到了,”他拍着林辰的肩,掌心的老茧蹭得人发痒,“草原的风硬,把籽种吹得比往年饱满,其其格说,这是‘风知道咱们要回家,特意把好籽送来’。”
巴特尔牵着黑马走过来,马背上的褡裳里露出半截羊皮卷,展开来看,是幅西域药田的春景图:新苗刚冒头,嫩绿的叶尖顶着土,田埂上的甘草已经抽芽,像给药田镶了道绿边。“今年的‘谷西混种’长得最欢,”他指着图里的一片浓绿,“比纯种的西域紫菀早发芽五天,其其格说,这是沾了谷里的地气。”
风忽然转了向,卷着驼队带来的沙粒,扑在脸上有点痒。林辰注意到麻袋上缝着块布,上面用西域文绣着“归”字,针脚歪歪扭扭,像小孩子的笔迹。“这是其其格的小女儿绣的,”阿古拉摸着布块笑,“她说‘籽种要回谷里探亲,得挂个记号’,小家伙才三岁,拿着针戳了半天才绣成。”
暖房很快被新到的籽种堆满,褐色的西域籽、青绿色的江南籽、深紫色的谷里籽,分堆摆在竹匾里,在晨光里泛着不同的光泽。周鹤叔戴着老花镜,正用镊子分拣籽种,把空壳和碎粒挑出来,动作慢却稳。“你看这西域籽,”他捏起粒褐红的籽,对着光看,“壳上的纹路比去年深,是经了大风吹的,这样的籽种下去,根能扎得更深。”
孟书砚在旁记录数量,账册上的数字越来越长:西域送来的“谷西混种”籽三十五石,江南托商队捎来的“谷江混种”籽二十石,还有苏婉堂特意选的“状元籽”五石,装在描金的木盒里,盒盖上画着并蒂的紫菀与兰花。“春杏姐在信里说,”他指着账册旁的批注,“江南的药农们学着咱们的法子,让风帮忙选籽——把籽种撒在竹匾里,让春风吹过,留下的都是沉实的好籽,说‘这是借天地的力’。”
春杏的信就压在木盒下,信纸边缘沾着点花瓣,是江南的桃花。“我们在运河边种的紫菀,今年开了第一茬花,”信里写着,“风一吹,花瓣飘得满河都是,船工们说‘这是药花报信,说籽种该回家了’。女孩子们捡了些花瓣阴干,混在籽种里,说‘让谷里也闻闻江南的春味’。”
风从暖房的窗缝钻进来,卷着点桃花的香,吹得竹匾里的籽种轻轻晃。雷大叔正往麻袋里装谷里的新籽,准备让商队捎回西域和江南,他抓籽的手很稳,每袋都装得不多不少。“石勇从码头捎信,”他边装边说,“说三地药栈的籽种快空了,让咱们多备点,还说他儿子学会了‘风选籽’的法子,拿着竹匾在码头跑,风把空壳吹走了,他就拍手笑,说‘这是爷爷教的本事’。”
小石头抱着那盒“状元籽”,凑到窗边让风吹,籽种在盒里“哗啦”响,像在跟风说话。“林先生,风真的能分好坏籽吗?”他仰着脸问,鼻尖沾着点褐色的籽壳。
林辰抓起把籽种往空中一撒,风立刻卷着轻飘的空壳往远处去,沉实的好籽则落在地上,发出“笃笃”的响。“你看,”他指着地上的籽种,“风最公平,轻的留不住,沉的自然归处。就像这些籽种,从谷里到西域,从江南回谷里,风带着它们走,也带着它们归,最后留下的,都是最实在的。”
午后的风渐渐暖了,带着药田的潮气。林辰带着商队的人往试验田走,要把新到的籽种埋进土里。巴特尔扛着把西域的铁犁,犁刃在阳光下闪着光,他说“这犁是用雪莲峰的铁矿打的,能劈开石头”。阿古拉则把江南的桃花瓣撒在田垄上,说“让三地的春混在一块儿”。
其其格的小女儿绣的“归”字布,被林辰系在了试验田的木牌上,风一吹就猎猎响。周鹤叔蹲在田边,把三地的籽种各抓了一把,混在一起埋进土里,说“这样长出来的苗,才分不清谁是西域的,谁是江南的,都是谷里的娃”。
风掠过药田时,新翻的泥土气混着药香漫开来,像在为籽种唱支摇篮曲。林辰望着远处的驼队,忽然觉得这风里藏着股劲儿——把籽种送走,又把籽种带回,把西域的沙、江南的水、谷里的土,都揉在一块儿,让每颗落地的籽,都带着三地的春温。
夕阳西下时,商队准备启程了,骆驼背上的麻袋鼓鼓囊囊,装着谷里的籽种,也装着桃花的香、紫菀的味。阿古拉牵着驼绳,忽然回头喊:“等秋收,我们再送风里的好消息!”
风卷着他的话往谷里跑,吹得试验田的木牌“哗哗”响,像在应和。林辰站在田边,看着驼队渐渐消失在雾里,驼铃声越来越远,却觉得那些籽种从未离开——它们落在土里,藏在风里,等着春雨一浇,就冒出新绿,把风里的归处,长成一片连着重山远水的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