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的风裹着碎雨,斜斜打在百草谷的窗棂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林辰刚把最后一批紫菀籽归仓,指尖还沾着干燥的种皮碎屑,就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马蹄声——比往日急促些,像是带着急讯。
“林先生!江南急信!”小石头举着封信冲进暖房,油纸信封边角已被雨水浸得发皱,“苏婉堂的人骑快马送的,说……说春杏姐她们遇着麻烦了!”
林辰拆开信封时,指腹因用力而泛白。春杏的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墨迹混着水痕晕成一片:“太湖沿岸突发水患,药田被淹,新收的籽种泡在水里,我们正组织人抢救,但雨势太大……”信末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求救符号,是她们约定的紧急信号。
“备马!”林辰把信拍在案上,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小石头去通知西域商队,让巴特尔带三十人携抽水器械南下;孟书砚,你留守谷里,把防潮的油布和木筏备好,随时待命。”
“我也去!”小石头拽着林辰的衣袖,脸上沾着泥点,“我熟水性,能帮着捞籽种!”
林辰看了眼他冻得发红的鼻尖,点头应下:“带上防水囊,把药箱里的伤药和止泻药都装足。”
暖房里的药箱很快被清空,周鹤叔拄着拐杖追出来,把个油布包塞进林辰怀里:“这是去年熬的防风膏,水浸后容易生冻疮,让孩子们都涂上。”老人的手在发抖,却仍不忘叮嘱,“江南水寒,别让弟兄们逞能,安全第一。”
马蹄踏破雨幕时,西域商队的驼铃声已从谷口传来。巴特尔骑着匹黑马,身后跟着三十名精壮的汉子,每人肩上扛着卷粗麻绳,见了林辰便翻身下马:“器械都备齐了,顺着运河走水路,比陆路快三成。”
船队在雨里启程,木筏首尾相连,像条黑色的长龙。林辰站在头筏上,雨水顺着斗笠边缘往下淌,视线穿过雨帘望向远处的水域——往年这个时节,太湖沿岸该是金灿灿的药田,如今却只剩白茫茫一片,偶有几株紫菀的残枝从水里浮起,在浪里打着旋。
“前面就是苏婉堂的药田!”掌舵的老船工指着左前方,“那片露着顶的木架,就是她们的晾晒棚!”
林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几截朽木在水里沉浮,旁边还漂着些浸湿的麻袋,不用想也知道里面的籽种早已泡得发胀。春杏带着几个女眷站在高处的土坡上,挥舞着红绸子,看见船队便疯了似的挥手,嗓子喊得沙哑。
“先搭浮桥!把能捞的籽种先运到高地!”林辰跳上木筏,麻绳在手里转了个圈,精准地抛向土坡,“春杏,清点人数,有伤着的先上药!”
巴特尔的队伍已率先跳进水里,粗麻绳在他们手中变成传递的链条,将一袋袋泡湿的籽种从水里拖上岸。小石头跟着扎进水里,小小的身子在浪里灵活得像条鱼,专捡那些卡在石缝里的布袋,冻得嘴唇发紫也不肯上来。
孟书砚从后队赶来,带来了新熬的姜汤,用陶罐装着,罐外裹着厚棉布。他给每个人递上一碗,指尖触到巴特尔冻得青紫的手背,不由皱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雨不停,水就退不了,得找地方建临时烘干棚。”
“我知道附近有座废弃的窑厂!”春杏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砖瓦结构,地势高,能挡雨!”
船队转向窑厂时,雨势渐小,天边透出点微光。窑厂里弥漫着烟火气,林辰指挥着众人把籽种摊在窑边的空地上,用柴火烘着,火苗舔着窑壁,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泛着红。春杏蹲在火堆旁,把湿漉漉的账册小心地撕开,一页页贴在窑壁上烘干,纸页卷曲着,像只脱水的蝶。
“清点过了,”她声音发哑,“损失了三成籽种,好在大部分都抢了出来。就是……就是江南的药农们,有十几个淋了雨发了烧,药箱里的退烧药不够了。”
林辰刚要说话,就见小石头举着个油纸包跑进来,里面是周鹤叔塞给他的备用药材:“我带了!林先生你看,有柴胡和葛根!”
窑外,巴特尔正指挥人加固浮桥,西域汉子们的吆喝声混着雨声传进来,竟有种奇异的暖意。林辰望着火堆旁互相给对方涂防风膏的人们,忽然想起苏婉堂那幅“三地共耕”图——画里的人也是这样,在雨里、风里、土里,手牵着手,把一颗颗籽种护得严实。
“等雨停了,”林辰往火堆里添了块柴,火星溅起来,映亮了每个人眼里的光,“咱们把窑厂改成临时育苗棚,让这些泡过水的籽种先在这里发芽,明年开春,再分种到三地去。”
春杏抬头时,眼里已没了先前的慌乱,只剩笃定:“我刚才清点时,发现泡过的籽种里,有几颗已经露白了,说不定……水浸反倒是催了芽。”
小石头凑过去,扒着她的手看那些露白的籽,忽然欢呼起来:“真的!你看这小芽芽!像不像春天的小舌头?”
火光里,众人都笑了起来,笑声撞在窑壁上,又弹回来,混着柴火的噼啪声,竟盖过了外面的风雨。林辰望着那些泛着潮气的籽种,忽然明白苏婉先生当年为何执着于三地合种——药草的根须在土里缠在一起,人的手在风里握在一起,再大的灾,也能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