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周校长在暖房配新方呢!”小石头举着张药方跑过来,药方上的字迹是周鹤叔的,写着“紫菀六钱,薄荷三钱,芦根五钱,水煎服,治暑湿咳嗽”,墨迹还带着点潮,“说这是用混种紫菀配的,比老方子见效快,石勇大哥尝了说‘喝下去嗓子眼凉丝丝的,舒坦’!”
暖房的药柜前摆着排陶碗,每个碗里都盛着不同的药汁:有的泛着浅紫,是紫菀与薄荷的配伍;有的带着点黄,是紫菀与芦根的合煎;最特别的一碗呈琥珀色,是用三地混种紫菀的根茎,加西域雪莲、江南陈皮熬的,药香里混着股清苦的醇。周鹤叔正用小勺舀起琥珀色的药汁,放在鼻尖轻嗅:“当年婉妹总说,夏至的药是‘透表药’,天越热,越要让药力透进骨子里。这混种紫菀的根茎,比普通紫菀粗壮三成,含的‘紫菀苷’更足,配着雪莲,既能祛暑,又不伤脾胃,正是三地药草的长处揉在了一块儿。”
孟书砚正在给新方誊写抄本,笔尖蘸着松烟墨,在宣纸上写得工工整整。“阿古拉的商队带来了西域的反馈,”他指着抄本上的红批注,“说巴特尔用紫菀配雪莲的方子,治好了草原上的暑湿疫,牧民们把方子刻在石板上,立在毡房前,说‘这是百草谷送来的救命方’!其其格还说,要把方子翻译成西域文,刻在铜片上,‘让风吹雨打都磨不掉’。”
其其格画的铜片图铺在抄本旁,铜片上的西域文字刻得深深的,边缘还錾着朵紫菀花,旁边写着“这方子救了阿爸的老咳嗽,得让后代都记着”。巴特尔画了个举着铜片的牧民,旁边打了个大大的对勾,想来是在说“方子真管用”。
沈念端着盘荷叶粥进来,粥里掺了紫菀花粉,绿莹莹的,上面还飘着片新鲜荷叶,暑气被压下去大半。“这是春杏姐教的夏至凉食,”她把粥碗放在药碗旁,“苏婉堂的女孩子们也配了新方,用混种紫菀配冬瓜皮、薏米,说‘治女人暑天水肿最灵’,春杏姐还把方子印了千张,分送给江南的药铺,‘贴在墙上,谁都能照着抓’。”
苏婉堂捎来的药方印在洒金纸上,右上角盖着“苏婉堂记”的朱印,旁边画着简笔画:紫菀叶像把小扇,冬瓜皮浮在水面,薏米沉在碗底。“我们的药铺每天都有人来抓这方子,”春杏的信里说,“有个船家说‘跑船的人夏天总咳嗽,喝了三副就好了’,非要给咱们送块‘妙手回春’的匾,我们说‘匾就免了,多传传方子就行’。”
雷大叔扛着捆新采的芦根进来,往水槽里泡,芦根上的泥土被水一冲,露出白白的嫩芯。“石勇在谷外的药铺里搭了个‘新方台’,”他擦了把额角的汗,“把周先生配的暑湿方抄在木板上,旁边摆着熬好的药汤,谁来都能免费尝一碗,昨天就有个货郎说‘喝着管用’,非要买两副带在路上,石勇说‘送你吧,能传出去比啥都强’。”
小石头捧着那碗琥珀色的药汁,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咂咂嘴说:“林先生,这药有点苦,可咽下去心里就不燥了,为啥呀?”
林辰指着《混种紫菀应用图谱》里的根茎解剖图:“你看这根茎的纹路,比普通紫菀密得多,就像藏了更多‘力气’,苦是因为它在使劲把暑气往外赶呢。就像石勇父亲说的‘好药都带点性子,不苦,哪能治病’。”他忽然想起芒种时收到的《护籽日记》,里面记着云卿先生的话:“药之性,在合不在分,三地药草若能相融,可治天下大半暑疫。”如今想来,这话竟真的应验了。
午后的风带着荷香吹进谷里,是雷大叔在暖房外种的荷花池开了,粉白的花瓣在绿叶间晃,倒给这湿热天添了点清爽。林辰带着药童们往荷池边的石桌上摆新方抄本,准备让路过的药农自取。石勇提着桶井水过来,往抄本上洒了点,说“这样墨不容易被太阳晒褪色”,他的袖子上还沾着药汁,是早上帮周鹤叔熬药时蹭的。
其其格在信里画了幅草原传方图:牧民们围着篝火,其其格念方子,巴特尔记在羊皮纸上,旁边的铜壶里正熬着紫菀药汤,香气飘得很远,把远处的羊群都引来了。图旁写着“商队把方子带到了隔壁部落,他们也想要混种紫菀籽,说‘既要方子,也得有种的’”,巴特尔画了个牵着骆驼送籽种的小人,骆驼背上的麻袋上写着“百草谷”三个字。
“他们这是把方子和籽种捆在一块儿传呢,”林辰看着图笑,“就像苏婉堂把方子印在洒金纸上,石勇在药铺搭‘新方台’,传的不只是药,是三地人一起守的那份心。”
傍晚,暑气稍退,周鹤叔带着大家把新方抄本装订成册,封面上用朱砂画了朵三色紫菀——紫、青、褐三色花瓣围着朵雪莲,像个小小的同心圆。“这册子得送三份,”老人把册子放进三个木盒,“一份给西域,一份给江南,一份留在谷里,将来再添新方,三地一起补,才算完整。”
孟书砚在给阿古拉的回信里,画了幅荷池边的传方图,药农们围着石桌抄方子,荷风吹得纸页响,旁边写着“你们要的混种紫菀籽装了二十袋,商队出发时记得带,方子也抄了百张,贴在驿站的墙上,让过路人都能看见”。
沈念把春杏捎来的苏绣香囊分给大家,里面装着紫菀花和薄荷,说“挂在身上,既能防蚊虫,又能记着新方的味”。小石头把香囊系在腰间,跑着去给谷外的货郎送新方,香囊上的流苏在风里晃,像只紫色的小蝴蝶。
雷大叔端来锅绿豆紫菀汤,里面煮着薏米和莲子,凉冰冰的,喝一口,从嗓子眼凉到脚心。“张奶奶从玉泉河捎来的消息,”他给每个人盛了一碗,“说分号的药铺把紫菀解暑方刻在了石碑上,就在码头边,南来北往的船工都能看,有个老船工说‘这方子比我带的凉茶管用’,还说要把方子描下来,贴在船舱里。”
林辰喝着汤,望着天边的晚霞,忽然觉得这夏至的浓,不是腻人的热,是化不开的暖——三地的方子在热风里飞,混种的紫菀在花田里长,就像那碗琥珀色的药汁,苦里藏着清,涩里带着醇。像娘说的:“医道的传,不在藏着掖着,在大大方方给出去,你给我一颗籽,我传你一个方,三地的路,就这么越走越宽了。”
入夜,暖房的灯亮着,周鹤叔正在给新方册补注,笔尖划过“紫菀配雪莲”那页,忽然想起什么,在空白处添了行小字:“乙未年夏至,与云卿试此方于雪莲峰,今终成。”墨迹干了之后,竟与旁边云卿先生的批注隐隐相合,像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林辰翻开《百草续录》,在新的一页写下:
“夏至传方,传的是药,连的是心。西域的羊皮纸、江南的洒金纸、谷里的石碑文,都在这湿热的浓里,藏着三地共酿的甘。苏婉先生说‘医道在普惠’,原来最好的普惠,不是把方子锁在书里,是让草原的风带着它跑,江南的水载着它流,谷里的路托着它走,让每个喝到药的人都知道——这苦味里,有雪山的凉,有江南的润,有谷里的暖,是千万双手,一起把病挡在了门外。”
窗外的月光洒在紫菀花田上,花瓣上的露珠在夜里闪,像无数只眼睛在笑。远处的荷池里,青蛙“呱呱”地叫,混着暖房里的翻书声,倒像在为这传向千里的新方伴奏。百草谷的夏天,就这么在药方的墨香里、在普惠的暖意里、在满室的浓烈药香里,变得愈发深厚,里面藏着的,是整个秋天的安宁,和那些,永远传不完的人间情。